這裡,她停住動作,直起腰來,猶豫地看著那盆熱水。
芸娘笑道:“沒事的,這一點算不得什麼。”
相處這些年,芸娘太懂阿桃了,別人對她一點好,她就會奉上十倍的好。
三年前如月剛來到西涼,耶律胥冊封她為王后,三年裡如月對阿桃頗為照顧,飲食起居與西涼王族無異。
所以,阿桃願意冒著風險為如月跑一趟海都山,芸娘一點也不意外。
就當阿桃在換衣的時候,外面有宮人稟告:王后順利生產了,是位皇子。
“太好了!我就說是個男孩。”阿桃扔下手巾要去看如月,宮人勸道:“王后是早產,現在是已經睡了,夫人還是改日再去探望吧。”
“也是。”阿桃雙手交疊放在胸口,向來者還禮,“還請待我恭喜王上和王后。”
宮人微微頷首,退下了。
阿桃興奮地搓著手,一躍跳到榻上,裹著被子只露出一個頭來,對芸娘:“這樣一來,我又可以當乾孃了。”
芸娘一面收拾阿桃的溼衣服,一面柔聲道:“夫人又要撿起換尿布的手藝了。”
說起來奇怪,如月的第一個公主格外嬌氣,整日除了睡就是哭。除了父母,誰碰都不行。宮女每次給她換尿布都要耗費好長時間。偏偏那孩子對阿桃極其親近,她一抱公主就立馬不哭不鬧。
於是,給公主換尿布的工作就落到了阿桃的身上。
阿桃到不覺得麻煩,反而樂在其中,此時芸娘提起這節,阿桃撫掌道:“說不定弟弟要比姐姐懂事,不用我出手了。不過,多練練沒什麼,日後我和珩郎有了孩子,就不會手忙腳亂了。”
芸娘背對著阿桃在幹活,聽到這裡,身子一滯,鼻尖有些酸意。
三年了,阿桃居然還沒拐過彎來,她還執著地相信燕珩活著,哪怕三年中沒有收到隻言片語,她也從來沒有動搖過。
芸娘擦了擦眼角,回過身來但見阿桃捏著一支毛筆,從床前的案几上撿起一本手掌大小的冊子,翻開最新的一頁,在第一個“正”上畫下最後一道。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天。”阿桃捧著那個本子,自言自語道:“珩郎說短則三年,長則五年,他就會回來。他定然捨不得我等五年,所以,我猜想他應該快回來了。”
阿桃揚起頭來,問芸娘:“姑姑,你說,是不是?”
芸娘看著阿桃,看她眼中氤氳著滿滿的希望和期盼,赤子之心那般虔誠,芸娘如何捨得叫她失望,只能勉強地嗯了一聲。
阿桃笑逐顏開,將那寫滿時間痕跡的本子放在心口,滿意地躺在床上合上了眼睛。
不知在今夜的夢裡,燕珩還會不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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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月誕下皇子後,耶律胥便宣佈冊為太子,各地源源不斷地送上貢品,耶律胥全部賞賜給瞭如月,堆得宮中的庫房都放不下了。
那日,如月邀請阿桃進宮賞鑑那些貢品,在眾多的金銀玉器中阿桃看到了一幅畫,畫上有一片金燦燦的菊花中,其中有幾朵開始凋零,零星的花瓣落在一架古琴上,人去琴在,物是人非,淒涼肅殺,功力深厚,意蘊悠長。
阿桃的目光向下,去看那畫的落款,不想作畫人赫然是“班蘇”。
“竟然是菊煞肅秋?”阿桃將那畫拿起來反覆檢查,思忖著班蘇的梅蘭竹菊不是早就流失了嗎,怎麼出現在西涼王宮,怕不是贗品。
如月見阿桃如此喜歡那副畫,走過來對她說:“你眼光不錯,這可是正品。”
如月早年在煙花地就有才女花魁的名號,能識文斷字,會吟詩作賦,一點不輸大家閨秀,她都這麼說了,那就肯定是真的。
“這是從哪裡來的?是哪個地方官進貢的?使節還在不在都城?!”
阿桃連珠炮似的發問,唬得如月愣住了,阿桃不等她發問,先解釋道:“傳聞說班蘇的畫流散民間了,但最有可能還在他自己手裡啊,燕珩不是他去找師父了嗎?說不定這就是線索呢?”
如月理解阿桃的相思之情,這幾年對於阿桃和燕珩的事如月再清楚不過,且不說燕珩還活著這是本就是謊言,一個泡影,單憑著一幅畫能找到什麼線索呢。
可阿桃現在已經痴魔了,但凡有一點與燕珩可能有關的事,阿桃都不放過。
記得上個月,阿桃在街上看到一個和燕珩有幾分像的男子,愣是傻乎乎地跟了一路,被人家夫人誤認為是外室,差點拿著燒火棍打出來。
可要是不順著她,阿桃就會飯吃不下覺睡不好,整個人如抽了魂一般。
如月知道阿桃是單純的情痴,其他旁的好與不好,她一點不在乎,心裡眼裡只有燕珩兩個字,作為朋友,如月只能由著她去了。
“好吧,我去問問。”如月投降,“但提前說好,若是沒有有價值的訊息,你不能哭,不能折騰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阿桃豎起三指,眨巴著眼睛,煞有介事的指天發誓,如月沒好氣地撥下她的手。
“還有,這發誓的毛病也得改改,我可受不起。”
阿桃吐了吐舌頭,乖乖地等如月給她打探訊息。
晚飯時分,一個武將打扮的人來到宮中,如月向阿桃介紹,“這是黑水鎮燕軍司派來的禁官,這幅畫就是他們進貢的。”
西涼立國後,在各地設定了多所監軍司,舉國全境分為左右廂,下設十二監軍司。這黑水鎮燕軍司在居延海一側,乃是西涼與蒙古交界之地,是西涼的最北方。
那禁官是奉了總兵的命令來國都恭賀新冊太子的。
阿桃拿著那副“菊煞肅秋”問道:“大人知道,這畫是從何來的嗎?”
禁官抬頭正欲回話,竟先是被阿桃的容色所吸引。
西涼多高原草地,日照時間長,女子膚色黝黑,五官粗狂。可眼前的女子五官精緻俏麗,面板白皙剔透,唇是紅色,發是黑的,明明就在那兒坐著,卻好似籠著一層紗,一道光,看不真切,讓人忍不住使勁地使勁地多看上幾眼。
如月太瞭解男人的心思,這兩年阿桃出落得越發絕豔。不必說什麼,不必做什麼,只端坐在那兒就足夠吸人眼睛。
老實說,如月每次與阿桃見面都揹著耶律胥,生怕他夫君多看幾眼阿桃。
低下跪著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