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愧為修史人。
程沐所作趙嫣生平傳記寫了整整兩年。
從永曆三年到永曆五年。
這兩年是大楚歷史上狼煙遍地的兩年。
即便是京城四處傳言西北軍就要打到金鑾殿,程沐也不曾停下手中的筆。
他要將趙嫣的傳記流傳於世,但求史書還一個公道。
這本傳記再過些日子便能落下最後一筆,家中的手稿已經鋪成牆。
程沐看著珠簾之後高高在上的天子,低聲嘆息。
人人都說他太過執著於一個死人。
卻不知道這些活著的人才是真正的行屍走肉。
下宴的時候,程沐遇到了劉燕卿。
劉燕卿見程沐挑眉道,“總算還有一個熟面孔。”
程沐拱手道,“見過大人。”
劉燕卿瞧了眼他身上青色的官袍道,“這幾年過去,也不見升遷。”
程沐搖頭,“志不在此。”
劉燕卿嘆息,“這滿朝上下,也就小程大人尚算一股清流。”
程沐看了劉燕卿一眼,“大人寥贊,唯一值得如此稱呼的只有已故的趙大人,他沒有辱沒趙家的名聲。”
劉燕卿目光遙遙看向劉府的方向道,“他若是能聽到這句話,心裡應當會舒服些。”
程沐笑了,“我有幸曾目睹過趙首輔的風采,見之一目,不能忘也。”
劉燕卿微微一怔,也笑道,“他這樣的人,確實很難令人忘懷。”
程沐拱手,“大人止步,程沐先行告退。”
劉燕卿負手而立,目送程沐離開,丹鳳眼眯起,低聲道,“小程大人這條命,可別隨便丟了。”
崔嘉遠遠看到劉燕卿,而劉燕卿如今身在高位,並非他能惹得起的人。
最重要的是,劉燕卿曾是趙嫣舊人。
劉燕卿卻看到了他,挑眉道,“崔大人這是要往哪去?”
崔嘉行禮道,“下臣見過大人。臣宴罷欲往府中去。”
劉燕卿挑眉道,“崔大人與我順路,正好捎帶一程。”
崔嘉面露難色,正欲說什麼,劉燕卿挑眉,“崔大人敢在陛下面前搬弄陳年是非,卻不敢上我的馬車?”
崔嘉上了劉府的馬車。
劉燕卿回京後詳查了一番趙嫣身份如何暴露的,他並不知道趙嫣在京城的行蹤。
趙嫣被秦王保護的太好,以至於無跡可循,但秦王若是在京城,趙嫣必定在京城。
於是他從宮中入手,得知崔嘉在那段時間入過宮中,崔嘉府中的管家被劉燕卿重金買通,劉燕卿才得了訊息,崔嘉是在郊外送別崔家二老後的第二日才入宮。
從京城到郊外只有一條官道可走。
崔嘉帶著二老必定不會走崎嶇小路,如此崔嘉便會經過趙夫人的墓。
傳聞趙夫人對崔嘉不錯,崔嘉是否會下車憑弔?
而趙嫣若在京城,必定會去自己母親的墓地。
在母親的墓地前覆紗遮面是大不孝的舉動。
劉燕卿心中有猜測,卻沒有證據。
於是特意詐他一番,見崔嘉心虛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的猜測為真,趙嫣未死的訊息果真是崔嘉傳入宮中。
劉府的馬車吱呀走在寬闊的青石道上。
崔嘉背上沁出冷汗。
他不知道劉燕卿準備做什麼。
劉燕卿是趙嫣舊人,知道自己在陛下跟前“搬弄陳年是非”,是想替趙嫣報仇?
崔嘉想著,觀其神色,趙嫣未死的訊息果真劉燕卿也知道。
趙嫣當初被判入劉府,說不定就是與這劉燕卿一起玩的一出金蟬脫殼。
此時聽劉燕卿慢慢道,“聽聞趙嫣待你不薄,你又何必如此坑害他?”
崔嘉手握緊成拳,閉目道,“大人在說什麼,下臣不明白。”
劉燕卿笑了聲,“知道他未死,你轉身就告訴陛下,可是想等著陛下剝他的皮?”
崔嘉嗓音乾澀,“我沒有……”
到底年輕,在劉燕卿這樣的老狐狸面前便沉不住氣。
崔嘉對上這個人細長的一雙眼,彷彿渾身上下都被看穿。
“那你想做什麼?”
話已挑明至此處,也無甚可藏著掖著,“秦王昔日辱我,我只是想讓秦王吃不了兜著走!”
劉燕卿冷聲道,“天真!你當真以為陛下會因一個朝廷欽犯而攪亂如今山河平定的局面?趙嫣怎麼會有你這樣的蠢笨如豬,目光短淺的弟弟。”
崔嘉告密,依照趙嫣的頭腦當真分毫不知情?
或許只是念及恩情,不想再提。
崔嘉咬牙,雙目血紅,“別一口一個趙嫣!”
劉燕卿搖頭,“你看看現在,你告了密,秦王仍舊安然無恙地回了西北,你知道趙嫣現在在什麼地方?你不知道。你沒有害了秦王,你做下這一樁蠢事,只是坑害了趙嫣而已。”
崔嘉盯著劉燕卿,“你要做什麼?”
劉燕卿搖了搖手中的摺扇,“著什麼急。”
馬車在官道上吱呀行走,往前走幾步便至劉府,崔府還要再行半里路,夜色映著重重燈火。
崔嘉冷聲道,“你要帶我去哪裡?”
劉燕卿盯著劉府門外宮中的御駕道,“帶你去看看聖心。”
第一百七十五章
院落中的紅梅萎謝了。
暖春將至。
銀色的月亮掛在夜空。
趙嫣手中捧著一卷書在臺階上翻看,福寶在石臺點上了燈。
劉燕卿的府中藏書並不比趙家少。
燈花被風浮動,於是書頁間的文字也隨之跳躍。
趙嫣看到最後一行字的時候,目光靜止不動。
福寶湊過去唸道,“君子當學有所知,忠於君事,普濟百姓。”
“這話好沒有道理,這世上生民百態,沒有誰是為了別人活著的。”
趙嫣嘆息,久久沒有說話。
劉燕卿身邊的人,倒是都和他一個德性。
趙仕儒曾經教給他的這句話捆了他一輩子。
福寶一拍腦袋,“還在給公子熬著藥,險些錯了時辰。”
福寶狂奔而去藥房的時候並不知道,趙嫣盯著他的背影的眼神竟有羨慕之意。
趙嫣放下了手中的書頁。
一股睏倦之感襲來,趙嫣胳臂支撐住頭,閉上雙目。
墨一樣黑色的發被風沙沙拂打。
白色的衣襟掩蓋住肩頸柔軟漂亮的線條。
藥房中的藥香漸漸濃烈。
一件大氅披在了他的雙肩。
趙嫣以為福寶去而復返,睜開眼睛。
目光紮在了大氅尾擺處栩栩如生的金龍。
九爪金龍靜靜地趴伏在玄色的大氅上。
爪下是一團一團捲動的雲紋。
這樣的紋路常年在天子殿前的趙嫣分外熟悉。
一瞬間額髮被冷汗浸透。
彷彿被金龍釘死在了石臺上。
他甚至無法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