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聲那麼熟悉又深刻,與他最深最恐懼的回憶交相重疊,一時竟彷彿有了迴音——
那是蒼羽離弦之聲!
卓鉞大吼著“藤牌手警戒”,可他的聲音卻淹沒在了一片驚呼和刀劍亂舞的叮噹聲中。
眾兵將早將教場裡排演好的隊形忘了個一乾二淨,藤牌手也早丟了自己的藤牌,驚恐地拿著配刀在亂晃,一個不慎還傷到了旁邊的隊友。人擠人、人挨人的軍隊慌成一團,有人高喊著“蠻子來了”,大部分人擠在隊友中間根本沒有看見敵軍人影,可看不見的東西更加恐怖,還有人情緒崩潰推搡著要擠出隊伍——整整齊齊的隊伍頓時潰散。
卓鉞大吼著維持秩序,一腳將幾個踩踏了同僚的逃兵踹回隊伍。他眼睛一瞥,四下其他方隊眾人也亂成了一團。有人在哭,有人在喊,鳥銃手、長槍手、藤牌手早忘了自己的職責所在,有刀的亂砍瞎砍,沒刀的哪怕搶別人的刀也要來護在身前。
黑漆漆的後腦勺烏泱泱得上下起伏,如潮起之浪,捲起無數慌亂顛簸。
卓鉞的三營零玖隊位於軍隊最外側,是潰散得最為迅速。卓鉞一邊警戒前方敵軍,一邊又呵斥逃兵,從未有如此慌亂之時。匆忙間有人一拉他,回頭卻見是小嘎,此時正滿臉大汗厲聲喊道:“卓哥!別管他們了,你自己小心!”
卓鉞一把按住一個亂揮長槍的小兵,回頭吼道:“別管我!自己警戒!”
此時隊伍已由堅壘潰散為散沙,四處是奔逃的殘兵。卓鉞心中大恨,但亦知越到此時越不能慌,目光掃尋著遠方的中軍五方旗,大聲道:“向中軍靠——”
小嘎緊盯著他背後的雙目驀地收緊,把刀上前失聲厲吼:“卓哥小心!”
一股刺骨的涼意如脫韁之馬向卓鉞後心奔來!卓鉞渾身汗毛都炸了起來,怒吼一聲四肢繃到極致,腰如拉滿之弓用盡全力向右側閃去。可那熟悉的寒意來得太快太急,他幾乎感到側腰之處已隱隱痛了起來——
“卓哥!”
一道殘影閃過,卓鉞被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人兜頭摟住撲倒在地。兩人齊齊摔倒在砂礫之地上,激起一陣石土飛揚,與此同時小嘎舉刀擊飛了那支冷箭,驀然回頭看時目光一愣又是一冷。
卓鉞被撲得頭暈眼花,嘴裡吃了好幾口沙子,嗆得連連咳嗽。一雙手臂正緊緊地箍著他的腰,兩人的雙腿纏繞在一起,身子也緊緊貼著。卓鉞被壓得差點兒又吸進一口沙子,掙扎著睜開眼時,卻恰巧撞入一雙低垂的眼眸。
在這沙石飛揚什麼東西都髒兮兮灰濛濛的戰場之上,這雙眼睛卻乾淨澄澈得不可思議,彷彿一汪剛被細雨沐澤過的春潭,兩人離得這麼近,卓鉞甚至能從他的瞳孔中看到一個狼狽不堪、滿頭大汗的自己。
酈長行微喘著,支撐著抬起手,用拇指擦去了卓鉞眼下的一片髒灰。周遭是萬馬奔騰、硝煙瀰漫的戰場,可哪怕世界萬物崩塌離析,這一刻他們二人也只聞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
卓鉞只覺胸口失控般猛地一跳,抬手便想推開他,酈長行已先一步起身抬手將他拉了起來。卓鉞踉蹌站起,抬眼瞥了下酈長行,簡單地道:“……多謝。”
酈長行抿唇一笑,輕飄飄地瞟了眼陰沉著站在一旁的小嘎,輕聲道:“卓哥無事便好。”
“關曦明呢?”這小子出征前明明保證要照顧好關曦明的。
“——卓哥!”隨著一道由遠及近的呼喊,卻見關曦明從不遠處踉蹌跑了過來。他樣子也頗為狼狽,鎧甲不知被誰擠掉了半截,索性隨身的佩刀還沒有丟,正被他緊緊握在手裡。他狂奔至卓鉞之側,喘息著道:“卓哥,我、我忽然發現有些不對——”
卓鉞一抬手製止了他,幾步上前俯身撿起了方才那根偷襲他、卻又被小嘎擊飛的冷箭。
幾人定睛一看,呼吸都是一滯——
那是一根被削去箭頭、只剩木杆的禿頭箭。
作者有話要說: 小嘎:你這個死茶精,救卓哥的明明是我!
小酈:┓(???`?)┏
第18章 軍法懲
幾人都沉默了下來。
“為、為什麼?”關曦明滿臉茫然,不住地喃喃道,“禿頭箭?是跟咱們鬧著玩兒的?可我剛才也覺得不對,敵軍就騎著馬遠遠地跟咱們兜圈子,也不衝過來也不交鋒,身影時現時退得,簡直跟貓捉耗子似得……”
卓鉞捏緊了禿頭箭,沉默半晌,忽然嗤笑一聲。
“回隊伍中去。”他隨手拋去箭矢,沉聲道。
幾人面面相覷,關曦明遲疑道:“可是此時隊伍已散,咱們……”
卓鉞卻已大步走向了散亂成潰沙的行伍之中。
果如關曦明所說,來襲的那股敵軍神出鬼沒,遠遠只見幾人騎著馬快速地閃過,揚弓搭箭“嗖嗖”放了幾支冷箭後,還沒等眾人看清他們的長相便又很快消失。按理說現在行伍已亂,敵人只要揚矛催馬,一衝便能將整個軍隊衝得一潰千里。可偏偏這些敵軍如同逗人玩兒一般,射一箭換一個地方,從不久耗逗留。
卓鉞領著手下只剩下半數計程車兵,堅守原本隊形——鳥銃手舉前,藤牌手在外,槍手、長刀手在後,輜重行禮護在中央。剩下沒有逃計程車兵不見有敵兵殺過來,也逐漸冷靜了下來,立在自己的崗位死死不動。
這次突襲來得快去的也快,不到半個時辰時間蹄聲紛沓而去,留下了一堆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兒的殘兵敗將。留下計程車兵們茫然四顧,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卻聽中軍方向舉號炮一聲,鳴鑼不止,這是命眾將士原地休息的號令。
“怎麼回事兒?”張老黑滿面迷惑。他方才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就等著一見蠻子的面兒就大殺四方而去,可誰知虛晃了半個時辰除了幾支冷箭,連敵人的馬尾巴毛都沒看見一根,真氣的是滿腔窩火。
卓鉞心中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索性盤膝坐在了地上,懶洋洋地道:“中軍都讓修習了,你們還怔著幹什麼?喝水,吃乾糧,看好戲吧。”
眾小兵遲疑著面面相覷,方才乍然逢敵的心絃還緊繃著,四肢都繃得僵硬了,但看他們的卓哨官都已悠閒地坐了下來,這才相繼猶猶豫豫地席地落座。
與此同時,只見遠處中軍方向竄出幾匹快馬,舉著寓意“向中軍靠攏”的黃旗向四方奔去。那幾匹馬行動迅速,去勢整齊有序,絲毫沒有剛被突襲後的倉皇失措。不消片刻,便見幾簇逃兵被快馬驅趕著踉蹌回到了原地。
這下眾人皆隱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酈長行托腮坐於卓鉞身畔,望著遠處瑟縮而立的幾股逃兵,含笑緩聲道:“這是主將特意安排的一次奇襲吧,根本沒有什麼敵兵,用意便是讓我們在全然不知真相的情況下經歷一場最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