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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德行也配入宮?”含綠恨不得追出去罵,要不是記著尹靈鳶上回的話,她早忍不住回嘴了,“當真是粗鄙、無禮、沒見識、道貌岸然!”
尹靈鳶看著地上掉落的殘渣,這魏美人說是要告狀,走的時候也不忘將食盒一併帶上,不知是真愚蠢還是假狂妄。
魏美人自然不蠢,她只是自視甚高,又仗著與皇帝的舊情有些得意忘形,說是要告狀,但也不敢囂張到直接去養居殿吵鬧。
她思忖了一日,隔天先是叫丫頭去送點心,引皇帝到鸝慶宮,然後故意將尹靈鳶給三皇子的那些吃食擺到顯眼的位置,單等皇帝自己發現。
齊燁一眼就看見殿中擺著的那個番茄,觀其色澤和個頭,倒像是櫻華宮的,指著它問:“可是毓婕妤送來的?”
魏美人打起精神,斟酌著措辭道:“是在三皇子的食盒裡頭髮現的,說毓婕妤給他當果子吃,臣妾長這麼大,到沒見過誰將這東西當水果呢。”
話落,仔細打量齊燁的神情,卻見對方並未生氣,反倒一副頗有興致的模樣:“這倒奇了,你和珏兒才入宮幾日?便得了她的青眼,當真難得。”
“皇上此言何意?”魏美人疑惑。
齊燁哈哈一笑:“你不知道,她宮裡的菜蔬好吃是出了名的,她又寶貝得緊,除了太后和瑜兒,朕想吃也得親自討,宮中尋常嬪妃是萬萬吃不到的。”
魏美人震驚,又頗為不屑,不敢表現出來,只得道:“臣妾出身江南,家鄉蔬果繁多,倒不覺得什麼。”
“欸”,齊燁不贊成道,“毓婕妤宮裡的大不相同,你若有幸嘗過便不會這麼想了。”
“是嗎,呵呵。”魏美人不信,但皇上這麼說,她肯定不能駁斥,只得轉而說起另外兩樣:“這些也是毓婕妤給三皇子的,說是吃食,臣妾孤落寡聞,皇上可識得?”
齊燁細細觀察,笑著搖頭:“想必是她新折騰出來的,朕也未曾見過。”
魏美人見他半分怒意也無,心中暗暗著急,再開口語氣中便帶了點不滿:“昨日正午,毓婕妤不知為何將三皇子接去了櫻華宮用膳,吃的便是這些東西,還帶了些回來,臣妾不知宮中皇子們用膳的規矩,這樣不明的食物,也可……”
她越說越小聲,因為說到後來,發現皇帝的臉色已經變了。
“毓兒日常甚愛鼓弄這些”,齊燁冷聲道,“你既不放心,不吃就是。”說完,揚聲朝外喚:“李德福,擺駕。”
魏美人急急起身追問:“皇上,外頭天黑了,您要去哪?”
“朕去看看毓婕妤。”齊燁說著,頭也不回的離開。
魏美人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吧皇上說去了櫻華宮,氣的摔了茶盞還不夠,將食盒一把掀翻,滾出的紅番茄狠狠踩爛。
宮人們聽到動靜進來,見魏美人發飆,猶豫著不知該不該上前。
“滾!滾出去!”魏美人怒吼,又忽然轉過身,眼中現出狠戾神色:“將三皇子給我帶來。”
……
櫻華宮沒等來責難,反倒等來了聖眷,尹靈鳶不知魏美人怎樣告的狀,之後幾日齊燁天天來櫻華宮,蹭吃蹭喝不說,還要尹靈鳶做炸雞給他吃。
又是一日正午,櫻華宮的餐桌上,正中間的盤子裡擺著最後一塊炸雞,小瑜兒舉著筷子,悄悄看自己的父皇。
齊燁也舉著筷子,眼角餘光瞥了眼小皇子。
然後父子兩人彷彿約定好的,同時出筷,直指最後一塊炸雞。
小瑜兒人小手短,略慢一步,眼睜睜的看著最後一塊炸雞落到自己父皇嘴裡。他那熊熊燃燒的吃貨之心和君臣父子綱常做了一番激烈的鬥爭,最終後者略站上風,只得委委屈屈的舔舔唇角,縮回手。
齊燁優雅的舉筷、蘸醬、入口,面上淡定從容,一派雲淡風輕,完全看不出是個跟六歲小孩搶吃食的人。
荷婕毓眼觀鼻鼻觀心,低頭專心吃菜,心中暗自慶幸,虧得伺候佈菜的太監宮女都叫打發出去了。
尹靈鳶十分無語的看了眼齊燁,又夾了塊肉給小瑜兒:“乖,吃這個。”
小瑜兒委委屈屈看了尹靈鳶一眼,巴拉巴拉將那小塊肉吃了。
“哈哈哈哈。”齊燁爽朗大笑,親自夾了一筷子菜蔬給小瑜兒,“皇兒多吃些菜,你毓娘娘說了,小孩子就要多吃菜。”
“謝謝父皇。”小瑜兒塞了滿嘴翠綠,頗為怨念的謝恩,惹得齊燁又是一陣大笑。
“皇上多大的人了,還要逗小孩子。”尹靈鳶忍不住吐槽,好幾次了,這對酷愛來櫻華宮蹭飯的父子碰到一起,保準要在飯桌上“打架”。
齊燁笑夠了,終於記得自己是個當爹的:“朕瞧你弄這東西也容易,不如吩咐了御膳房,每隔三日做一次,給小的們加餐。”
小瑜兒眼前一亮,剛要歡呼謝恩,卻聽尹靈鳶道:“油炸的東西小孩子吃多了不好,還是七日罷。”
齊燁看看小瑜兒,做了個愛莫能助的眼神,對尹靈鳶點點頭:“就依毓兒所言。”
說起來,小黑孩兒三皇子也有日子沒來了,尹靈鳶有好幾次問小瑜兒,他都說“三哥不想來。”
明明上回看他吃的很開心,尹靈鳶想起魏美人的為人,想必是她有意阻止。
“皇上,魏美人……”她張了張口。
“不必理她”,齊燁笑容斂了些,“朕都知曉了,上次鬧到你宮裡來,不成體統。下回再有這樣的事,要及時向朕稟報。”
“她怎樣倒無所謂,只是上回小瑜兒帶三皇子過來,臣妾看他那吃東西的樣子,想著是不是住慣了南方,吃不慣咱們北邊的吃食。”尹靈鳶道,“不如以後讓三皇子跟小瑜兒一塊,臣妾這裡的菜蔬,想必能合他胃口。”
“也好”,齊燁甚感欣慰,“虧你想得周到。”
有了皇上允諾,魏美人再阻止也不能了,時隔半個月,三皇子終於再次跟著小瑜兒來櫻華宮。
這次見到他彷彿更瘦了些,華麗的皇子袍服穿在身上竟有些空蕩,再加上他黝黑的膚色,襯出幾分土氣。
尹靈鳶招手,細看他的衣衫,還是春日裡的厚重料子,如今已到了五月,宮人們都換了夏裳。
“穿的這樣厚,熱不熱?”尹靈鳶問,順手捏了捏衣角的厚度,不小心碰到小孩的胳膊。
“啊!”小黑孩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倏的縮回手。
“怎麼了,手臂受傷了嗎?”尹靈鳶疑惑。
“沒,沒有。”小黑孩明顯滿臉緊張,兩隻手背過身去,不住往後縮。
“給我瞧瞧。”尹靈鳶發現不對,幾步上前,將小孩的手臂捉了出來。
撩起袖口,頓時倒吸一口冷氣:“這是怎麼回事?!”
“毓,毓娘娘……”小黑孩拼命想縮回手,拉扯間傷口的疼加上秘密被發現的恐懼,讓他終於忍不住,小聲啜泣起來。
“先別哭”,尹靈鳶眼神冰冷,“告訴我,是誰幹的?”
“嗚嗚……嗚嗚嗚……”終究不過八歲的小孩,此刻只會嗚嗚哭泣。
“怎麼了,妹妹?”聽到動靜的荷婕毓趕過來,剛要勸說,只見尹靈鳶掀開的小孩露出的手臂上,滿滿全是傷痕,青紫的掐痕,還有一個個小洞,明顯是什麼尖利的東西戳出來的,有的已經結了痂,有的還紅紅的泛著血色,顯是新傷。
“天吶!”荷婕毓驚呼,後頭小瑜兒跟出來要看,被她趕緊擋在身後,伸手去扶尹靈鳶:“妹妹,先進屋再說,別嚇壞了孩子。”
尹靈鳶這才反應過來,把小黑孩的衣袖輕輕放下,看到跟出來的初輝,吩咐道:“取些我給你的藥來。”
“哎。”初輝趕緊去了,她這幾個月一直用尹靈鳶給的祛疤藥水,臉上疤痕只剩淺淺的一層,如今就算不戴面紗,只擦些脂粉也能遮住。
“要不要請個太醫來瞧?”荷婕毓擔憂的問。
“先弄清楚情況。”尹靈鳶一邊說著,一邊給小黑孩擦藥。
這藥水煉製時本就吸收了靈力,裡頭又加了靈泉水,自非凡品可比,一擦上去,小黑孩就覺得原本火辣辣的傷口不痛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涼舒適的感覺,不知不覺止了哭聲。
“身上還有傷嗎?”尹靈鳶問。
小黑孩猶豫片刻,乖乖點點頭。
尹靈鳶擯退左右,帶小孩去了內室。
“主子,讓奴婢來罷。”初輝道。
“也好”,她把藥交給初輝,指指屏風後頭:“去那擦罷。”
初輝帶著小孩去了屏風後頭,尹靈鳶和荷婕毓在外面等。
“母妃,三哥怎麼了?”小瑜兒從沒看過母妃和毓娘娘這般凝重的表情,有些怯怯的問。
“三哥受傷了”,荷婕毓摸摸他的頭,“你平時跟他一塊學習,有看到誰欺負他嗎?”
小瑜兒瑤瑤頭,想了一會又道:“怪不得近日練習騎射,三哥總說沒力氣,還被師傅訓斥。”
荷婕毓心裡一驚,忙問:“可是師傅打你們?”若真如此,小瑜兒身上肯定也有傷,當即就要檢查。
小瑜兒趕緊搖頭:“沒有沒有,師傅不教授的時候還要給我們行禮的。”
荷婕毓翻開兒子的衣袖,只看到雪白的藕節似的手臂,半點紅痕都沒有,這才放了心,追問道:“那是二皇子……?”
小瑜兒繼續搖頭:“二哥哥待我們很好的。”
荷婕毓想起墨錠之事,沒說話。
尹靈鳶倒是忽然想起來,她們去御花園“偶遇”瑾美人時,第一次見到魏美人和三皇子的情形,當時聿澤便斷言,魏美人未必在宮中留的久。
她有心想問聿澤,只是眼下不甚方便,只得先跟小瑜兒打聽:“你三哥平日裡有說過她的母妃嗎?”
“恩……”小瑜兒冥思苦想,“三哥好像問過我,是不是人的名字會改來改去。”
“改名字?”尹靈鳶不明所以。
小瑜兒點頭:“三哥說她孃親的名字總改。”
尹靈鳶蹙眉,正思考,初輝帶著三皇子出來,外頭厚重的衣袍已經換下,獨留白色裡衣。
“這衣裳重,壓著傷口不舒服。”初輝眼圈微紅。
尹靈鳶不用看也猜到,小孩身上傷口肯定也不少。
小黑孩上了藥,渾身輕鬆,瞧著也有精神了:“毓娘娘,我餓了。”
“先用膳罷。”荷婕毓對尹靈鳶道。
尹靈鳶點點頭,折騰了半晌才用上午膳,吃過飯就要到下午練騎射的時辰。
小黑孩找自己的衣裳,想要穿衣裳出門,尹靈鳶攔下:“今日三皇子不去騎射,含綠著人去跟師傅告個假。”
“可是母妃交代,要我一定好好練習,絕不可落於人後。”小黑孩忍不住爭取。
“你母妃平日裡待你是不是十分嚴苛?”尹靈鳶問。
小黑孩點點頭。
“那如果你達不到她的要求,她會打你嗎?”
小黑孩頓時不說話了。
尹靈鳶看著他,知道不能強行逼問,吩咐初輝:“帶三皇子去休息罷,睡個午覺。”
看初輝領著三皇子走遠,荷婕毓才開口:“妹妹的意思,莫不是懷疑魏美人?”
尹靈鳶點頭:“否則實在無法解釋三皇子身上的傷,那些小洞姐姐看著像不像女子的髮簪扎的?”
“或許是哪個宮女暗中使壞,欺負三皇子年幼……”荷婕毓猜測。
“皇上如此重視三皇子,宮人們誰敢這樣對他?”尹靈鳶道,“唯有一人,便是魏美人。”
“可她是三皇子的親生母親啊”,荷婕妤還是覺得難以置信,“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這麼對待自己的兒子!”
“除非”,尹靈鳶眯了眯眼睛,“不是親生的。”
荷婕毓心驚,若真如此,魏美人便是欺君之罪:“但皇上明明已經查清楚了。”
“所以,這件事咱們暫時別聲張”,尹靈鳶道,萬一魏美人和三皇子都是假的,欺君之罪是要誅滅九族的,到時候只怕帝王一怒,這孩子也要跟著遭殃。
“姐姐累了半日,也趕快去歇著罷。”
送走了荷美人,她才有功夫細問聿澤。
“你都猜到了”,聿澤身影閃現,坐在尹靈鳶對面的椅子上,“那個人的確不是這孩子的生母,她們之間沒有血脈聯絡。”
“那三皇子?”尹靈鳶追問。
“是齊燁的骨血,卻並非那個女人所生。”聿澤道。
“尊上如如何看出來的?”
“每個人的周身都有‘氣’,有些人強些,有些人弱些,好比你,本座初見你時,便知道你身邊綠色的氣格外強。”
尹靈鳶恍然:“所以我內視經脈,看到的自己的靈力是綠色的。”
“不錯”,聿澤點點頭,“親生母子之間,氣大多相似,縱使有差別也不會差的太遠,而且齊燁身為天子,身邊獨有一股紫氣環繞,皇子們多多少少,也都帶著一絲紫氣。”
所以說人間天子有紫薇星護體,難道是真的嗎?尹靈鳶大感驚奇。不過如此一來,這事兒也好辦了:“寶笙,去看看皇上是否得空,請他來一趟。”
以往都是齊燁主動去,今次尹靈鳶難得派人來請,齊燁欣然前往。
“毓兒可是又整飭出了什麼新鮮玩意兒,要朕同來品鑑?”齊燁興致頗高,還沒進屋便大聲問道。
尹靈鳶率眾請安,被扶起後面色凝重道:“皇上,臣妾是發現了件事,得請皇上做主。”
“什麼了不得的事”齊燁不解,話中依舊帶著點調侃:“能讓你這般為難?”
“皇上請隨臣妾來。”尹靈鳶說著,引齊燁到三皇子休息的屋子。
床上,三皇子正在酣睡,初輝陪在床邊,見到一襲明黃的齊燁,忙起身行禮。
齊燁沒注意初輝,倒是看到了三皇子後微微蹙眉:“珏兒怎麼在你這裡睡覺,沒去練騎射嗎?”
尹靈鳶沒回答,徑自走到床邊,輕輕掀起三皇子的衣袖示意齊燁:“皇上請看。”
齊燁面色倏然一寒:“怎麼回事?誰人如此大膽,敢傷皇子?”
“不只是手臂”,尹靈鳶道,“三皇子身上都是這樣的傷。”說著示意初輝細說。
“啟稟皇上”,初輝跪的近些,低聲道:“奴婢伺候三皇子上藥,看到三皇子的肩背、大腿和腰側均有大片傷痕,此外,雙膝紅腫青紫,想是長跪所致。”
“豈有此理?!”齊燁從驚疑轉為憤怒,厲聲吩咐道:“查,給朕查清楚!鸝慶宮的宮人全部抓起來審問。”
這一聲沒控制住音量,驚醒了床上的三皇子,他張著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怯怯喚了聲:“父皇。”
齊燁轉身,勉強壓下翻湧的怒意:“珏兒醒了,身上可有什麼難受?”
三皇子搖搖頭,齊燁還是吩咐傳了太醫。
“毓兒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告訴父皇,父皇替你作主。”齊燁努力放柔聲音問。
看著面前高大的男人關切的眼神,這個八歲的男孩頭一次感受到了來自父親的溫暖。
“父皇。”他低呼一聲,撲進齊燁懷裡,小聲啜泣。
“到底是誰傷的你?”齊燁扶起三皇子,看著他的眼睛問。
三皇子身子一震,小聲道:“沒,沒有誰,是兒臣自己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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