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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跌落溝渠種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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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終於要成一家人了,二喜開心滿臉洋溢幸福。

二喜早已站在院子裡。

那幾只老母雞依然在牆角,它們的圓眼珠滴溜溜亂轉。不知人們都在搞什麼,怎麼忽然院裡多了個人?那齒白唇紅的好看鮮嫩模樣,分明就是個女人。

從柴禾棚裡,推出破舊的老紅旗加重腳踏車,夢遙挎著包,包裡有他倆的戶口本。

今天太振奮,只要想一想,二喜就都會笑。

二喜拼命蹬起腳踏車。

一想到馬上就要板上釘釘,身體為之一振,彷彿年輕30年。而且覺得自己瞬間虎背熊腰,面容英俊起來。也是啊,如果不假想著自己高大美好俊朗,以過度的平凡,就去跟仙女一樣的她結婚過日子,自己的內心,該如何坦然?

窄小的土路坑窪不平,二喜努力扭轉車把,儘量找平整些的地方,生怕顛簸到身後的美麗俏佳人。

而且,半小時後,還能感覺到夢遙的玉手,緊抓他的綠軍大,雖然側處已有了油漬。至於怎麼清洗,他還真有想過,但也沒想出來法子。只能每年用刷子好歹刷刷,但綠軍大已變硬,裡面都是棉花,肯定無法用水直接清洗,所以後來就任憑它常年油汙。

對她的玉手歉疚之餘,只聽後面夢遙問,“還有多久?”

“再過一個擺渡,穿過這片樹林,再過一個村,大概還有一個來小時。”

因為手續的簡單,還能拖上關係,讓夢遙對二喜有一絲崇拜。他大哥是包工頭,親戚還是公安局的領導,民政局還有堂姐關照,這很神秘很不簡單。

面前就是運河,運河水面是那樣寬闊,現在已是3月,河水還沒怎麼化開,但早已被擺渡人索性破冰開來。因為怕懷有僥倖心的人,為了省事怕繞遠,而斗膽去踩半化不化的冰凌,會突發意外。

他們兩人站穩在擺渡上。

擺渡人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似乎很健壯,周身也很燥熱。大冷天的,居然只穿個半身棉服,還敞開懷,一副青春洋溢的氣質無法遮掩。

他目不轉睛,虎目盯緊夢遙那張俊臉,如一個獵人面對獵物,那眼神飢渴火辣,尤其那朵桃花,在他眼裡,出奇美豔。

今天擺渡人的手臂,拉滑輪繩索尤其慢,似乎是故意的。他害怕這河面太過於窄,而這罕見的美妞就會忽然不見。畢竟自己只是個過客,他並沒有想著自己總能好運,經常見到這絕世的容顏。

快到運河的中間。

他忽然抬頭看一眼天空,瓦藍瓦藍無處不透露著春的生機,千里河堤的兩側,栽種著綿延的桃樹。

桃樹都有碗口粗細。

它們在冬天裡,早已浸足了養料,就等著春起那一刻的爆發。

擺渡人若有所思,忽然高聲唱——

“星星咋不像那顆星星喲

月亮也不像那個月亮

河也不是那條河喲

房也不是那個房喲

只有那籬笆牆影子還是那麼長

在那牆上邊爬滿了豆角秧

……”

還未唱完。

一個罩著頭巾的婦女小聲嘀咕,“什麼世道?看到漂亮女的就狼嚎?真是頭髮短見識更短。”

其餘人小聲迎合,“就是,什麼毛病啊?”

“垮聲野氣長腔短調,赤裸裸無病呻吟,分明是在公開耍流氓。”戴頭巾的婦女又繼續批判。

二喜大小眼,瞪向這個不懷好意、流裡流氣的暗戀賊。但自己這麼個黑乎乎的乾巴角色,站在夢遙旁邊,簡直就是個滑稽的陪襯。二喜想到這硬傷,恨恨而又無奈著,兩隻黑手狠狠抓住車把,很是氣憤,但又能怎樣?打,打不過;罵,罵不過。

好容易擺過運河,二喜回過頭詛咒著,希望運河水迅速蒸發,立刻成為平地,快點乾枯。

也幸好夢遙對擺渡人,只是垂著眼簾不聽也不看,看不出有絲毫情緒。任憑擺渡人用勁扭動跨部,以流氓的姿態勾引著,但夢遙始終也沒有抬頭。

“看那個褲穿的,都漏出來了屁股溝子,不害臊的臭流氓,咋不直接就光著腚眼呢?哼。”二喜內心氣憤異常。

可夢遙聽了,依然無情緒,並且沉默不語。

推車努力爬坡,好容易從河床上三轉兩轉爬出來,過了堤頂,他們騎上車,一路穿過樹林。又在土路上顛簸半小時多,終於在一個威嚴的大院門前,下了腳踏車。

他倆一前一後,來到民政局。

民政局的堂姐一個電話打進來,只需要幾分鐘就好……檢查無誤,便順利蓋上戳子。

領了結婚證,他們就是合法夫妻了。

二喜拿出一兜子頭晚上老嫗早已裝好的花花綠綠水果糖,往發放結婚證的同志面前一放,說了很多客氣話,那個同志也推脫好一會兒,才收下。

出了民政局,二喜拿著小本本親了又親。民政局緊挨著戶口辦,一出示戶口本,很快就妥。

河北的戶口來到大天津,在1982年,是屬於嚴重大倒流,簡直無法想象,即便是農業戶口,也沒那麼簡單。就這樣,夢遙的戶口,直接入到了二喜的戶口下,她瞬間就成了幸福的天津人。拿著所有辦妥的證件,騎上腳踏車,又往家的方向返回。

也不管春寒料峭與否,二喜下了腳踏車,“呼啦”一下,脫甩掉綠軍大,摘了雷鋒帽。霸氣感十足,英雄感爆表。

夢遙抱著他的綠軍大和帽子,還有已經變成灰色的2米長圍脖,一股股汗味猛然滾滾席捲。

夢遙只記得小時後,從爸爸身上似乎聞到過,她覺得這種味道特別熟悉。哎,二喜雖然年齡大,模樣醜,但能夠用心對她,便足夠。還沒怎麼呢,四大件就已置辦妥當,還能有什麼比這個更證明他的在乎與誠意?母親常說,只要捨得花錢,那就是最起碼的重視。

想到此,夢遙的睫毛顫了顫。

看到如小孩一樣,扔下腳踏車倒在地上打滾的二喜。夢遙還沒反應過來什麼,就被他拉著手一拽,一起滾進了溝渠。

在溝渠的一側趴著,看著偶然落葉下冒出的一抹綠草芽,哈哈笑著,在斜坡的乾枯雜草上打滾。並且從懷裡掏出來紅色的結婚證,向著高空拋擲……耍夠了,將結婚證又鄭重揣進懷裡。

他的面頰湊過來,親了她。

“啊?”夢遙驚叫。

只那麼一小下的觸感,隨即就消失了。

二喜從溝渠裡望向天空,瓦藍瓦藍,偶爾飄過幾朵雲彩而已,活了這麼多年,只感覺到今天的與眾不同。或許覺得此刻,才是真的活著。在土溝裡的夢遙,暖暖躺在熱乎的綠軍大上,被太陽曬後閉上了眼睛,享受著溝渠裡的溫暖寧靜。

片刻後。

二喜見她的面頰紅潤,毫不客氣又重重一下。偶爾看到電影裡的親吻鏡頭,其實只看到一點,然後就見女主角踮起腳來,所以其實二喜從來不清楚,該怎樣去親。

他的腦子很亂。

面頰又成了醬豬肝顏色,為遮掩慌亂,又在她的唇上,如皮搋子一樣搋了幾下,然後趕緊鬆開手。

曬著太陽,渾身一暖,都要犯困了,可也不能睡,還要趕路。抓過來沾滿雜草的雷鋒帽,戴好,倆人從土溝裡爬出來,又騎車向蓮花池的方向而去。

路過一個集市,已經散集,忽然瞥見一個角落,碼放許多桃樹苗子,二喜靈機一動。

“不如買棵樹苗回去吧,結婚紀念?”

夢遙一聽,面頰緋紅,開心點頭,丈夫太有心了。樹苗還小,精挑細選了一隻最強壯的。二喜怕她累,而且拿著手心會冷,便自己拿起樹苗還要攥住車把。

好在距家裡不遠。

剛一進門,二喜扔下樹苗,趕緊舉著結婚證書喊娘。老嫗挪動半大腳,看兒子手裡燙金的紅本本,趕緊一把奪過來,扭身衝向東屋,她跪在門後,嘴裡絮叨著感謝觀音菩薩的話語,又燃幾炷香。

半個時辰後,老嫗起身整理花白的頭髮和腦後的揪揪,趕忙起身找兒子。

二喜正在院裡刨坑呢,很快門前壓機井旁,便有個半米多深的大坑。二喜一腳坑裡一腳坑外,“媳婦,由你親自請過來。”

夢遙揪著桃樹的尖。

“怎麼那麼不尊重我們的紀念物。你看,要拿中間,雙手遞。”他講解著。

夢遙笑了,“好有儀式感。”

“那是,人這一生一世的,儀式感必須滴。”他一把一把的泥土,掩埋向根部,“哎呀,你也來幾下吧,咱倆都要參與。”

夢遙彎腰蹲身,好看的輪廓隱現。

最後,他倆一人端了一盆水,倒進去,培在樹苗根部的泥土,馬上深陷進去,所有的水迅速跟著滲透。看著迎風擺動的小樹苗,他倆靠在了一起,幸福的表情。

此時,天空有暖陽。

溫柔牽手,進了西屋。西屋,二喜正在和夢遙說話,見老孃挑起了門簾就知有事。原來是今天大隊有廣播,讓夢遙趕緊回老家一趟,說父親病重,是北京那邊捎來的信。

二喜一想,肯定是泥鰍在傳話。

夢遙的臉色陰暗下來,沒想到爸爸會這麼快病重,於是不想耽擱,明擺著五一結婚就徹底泡湯。

二喜說明天陪夢遙走。

可夢遙執意不肯,最後只能給她拿走一千元,算是給老丈人盡孝。晚上,把錢掖在夢遙的貼身衣物裡,縫了又縫。

雞叫了。

二喜送夢遙到河西務長途車站,她的手腕戴著結婚的信物——那塊海鷗牌手錶。怕惹眼被搶,基本拉長了襖袖口,蓋得嚴嚴實實。

一直等到車開,搖搖晃晃看不見了為止,二喜才轉身。回到家,把戶口本也交給老媽,又起身奔向北京。<!--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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