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吐出那個名字,像是被亡者掐住了脖子,一瞬間又如同被獵物逼到絕境,思維癲狂亂竄,最後電光火石間集成了一片。
他想起了那隻作為證物的祖母綠戒指,想起了突然和自己夫人相認的安德烈亞,想起了伯爵死去的管家。
想到這背後準備與隱忍城府,唐格拉爾面如土色看著那張始終鎮定憂鬱的面容。
被一切的策劃源頭始作俑者用恐懼的眼神看著,伯爵微微怔了一會。
“你感到痛苦嗎?”
唐格拉爾忙不迭說:“是的。”
“你懺悔了嗎?”
“我真正後悔了,原諒我吧!”
他迫切說著,匍匐到伯爵腳邊懇求。
那個高牆一樣佇立的人終於彎身,打量起他來,隨即低沉笑了。
“今天是你停止進食的第三天。”
盯著那張毫無反省愧意,只有因為當下慘狀而後悔的臉,愛德蒙說著,聲音越來越輕。
“現在你或許還會胃疼,漸漸地,你將會忘記飢餓,可能胡思亂想,或許會回憶一生,出現真正的幻覺。如果你看到一個躺在破榻上的老人,因為飢餓奄奄一息,那麼跪到一邊,去那個世界向他懺悔贖罪吧。”
唐格拉爾一瞬間失神,像是被暗示催眠著看到了那個畫面,驚嚇得四肢冰涼,連人離開了都不知道。
門在身後被緩緩帶上,發出厚重的聲響,把一切嘶啞和絕望的回憶塵封掩藏。
“最後一個。”
那麼,永別了,唐泰斯。
基督山在心底說。
+
天剛剛破曉,清晨的海邊還有點冷。
伯爵走出那間囚室的大門,啞僕給他披上大氅,把一疊檔案遞過來,比劃手勢。
‘是侍衛官給少爺的,您吩咐人盯著,不讓其他人上樓,所以送到我這裡了。’
因為關於她,愛德蒙放柔了眼神。
他剛要吩咐阿里把汽船調來馬賽,為他們回浪博恩預備,想起巴特說克莉絲已經訂了回英國的船票,而且她說在巴黎給自己準備了“訂婚禮物”,還是止住了話頭。
如果她不著急沒有事務的話,或許可以順便繼續過蜜月。
這會恰好有漁船回港,選了一兜活蹦亂跳的海魚和貝類,像是六年前一樣選了領事習慣看的報紙,在繞過街角時,還不忘買了一束帶露的鮮花,順便給父親掃了墓。
穿過富有生氣忙碌著的街道,愛德蒙走進樓道,一手按在莫名狂跳起來的心上。
剛剛她還在自己身邊,分明只有這一會沒見,因為將一切終結,靈魂徹底自由,這會站在門口,因為即將要面對克莉絲,他竟然有種近鄉情怯的忐忑。
拿出鑰匙開啟門,把花插在花瓶裡,海鮮也都放進水池,挽了袖子順手將外間打掃一遍,做好一切準備,甚至重新洗過手換了一套衣服,愛德蒙才鼓起勇氣把自己的臥室開啟。
看到克莉絲裹成一團縮在地板上,表情頓時變成了哭笑不得。
明明他離開時還好好的。
連摔下來都沒醒,心裡自我反省昨天有點過頭,愛德蒙走近蹲身,剛碰到她,就猝不及防被毯子蓋住頭,趁著這一下擾亂視線,下一秒已經有一股巧勁將他順勢按倒,壓制著坐上來。
自動做完這些,沒能摸到枕頭和匕|首,睡懵了的人有些遲疑眨了眨眼。
把毯子扯下來,任由頭髮散亂,順勢把人抱起來,愛德蒙扶住她無奈說:“是我。”
瞥見他手腕上整齊的牙印,克莉絲臉上一紅。
他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微笑。
“先換衣服,出來吃早餐。”
不用上班社交,克莉絲最近穿得非常休閒,因為一邊喝茶一邊氣定神閒翻看檔案和報紙的樣子,即使少了那些繁瑣的配件,她也有本事把狹小房間的舊方桌變成英式莊園畫風。
愛德蒙發現,因為那份檔案,她的心情一瞬間變得很好。
他不由問:“我們什麼時候回哈福德郡?”
克莉絲沒有直接回答,從報紙後頭抬眼看他,“回去後,我就會把結婚提上日程了。你這麼迫不及待要扮成我的未婚妻嗎?”
疊了報紙收好,她想了想,又道:“而且我最近做了些小動作,要是現在回家才麻煩呢,還是等狩獵季結束吧。”
因為她的語氣太過理所當然,愛德蒙一瞬間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甚至還停留在前面那句話,滿腦子都是該怎麼過班納特先生那一關。
繼續昨天的工作,謄抄神甫的文章時,他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合上《神學政|治論》,克莉絲想也不想道:“這個交給我吧。”
愛德蒙沒想到會這麼簡單。
“可是之前你說過杜朗的身份太複雜,你父親會阻攔……”
克莉絲乾脆介面:“你們不一樣。我向你承諾過,只要你願意和我結婚,就什麼都不用擔心。”
愛德蒙心下一軟。
她繼續說:“而且你也確實不算我家的女婿,爸爸他不會為難你的。”
寫作女婿讀作兒媳的人:“……”
被新的作業弄得暈頭轉向,克莉絲站起身,打量他的房間清空腦子。
她若有所思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看時,愛德蒙突然說:“我想把頭髮剪短一點。”
克莉絲唔了一聲,因為幾個姐姐經常嚷著要換髮型,幾乎是下意識脫口道:“你怎麼樣都很好看,如果覺得麻煩就剪吧。”
想到兩個人每天早上都會睡著捱到一起,脖頸總是被他的頭髮撓醒,克莉絲又覺得這是個相當不錯的主意。
先提出來的人反而有些猶豫。
“就是你送我的髮帶……有點可惜。”
那是她最初的禮物,他一直很看重。
克莉絲沉默了一會,卻什麼都沒說,反而來了興致,央著他翻出剪刀,說是要替他剪頭髮。
“放心吧,我的手藝還不錯。要是你不捨得,以後我來戴好了,而且你隨時可以再留回來。”
聽出她有蓄髮扎髮帶的意思,想到她長髮可能的樣子,愛德蒙抱著期待同意了。
蠶噬一樣的沙沙聲響起,清淺溫柔的呼吸偶爾拂過,她做得像是承諾一樣仔細,還特意把剪下來的那截頭髮收好了。
克莉絲沒有剪特別短,看起來和她自己差不多的長度,只是他的頭髮比她要卷一些,不必梳理也有模有樣,像是那些古羅馬雕像一樣,雖然看著不太習慣,不過整個人顯得英挺不少。
她盯著他出了一會神,突然給自己也剪了一縷頭髮,從他剪下來的頭髮裡選了差不多的一束,用那根最初在馬賽市集買的髮帶綁好了。
兩個人的頭髮攏在一起,順服的直髮稍軟,被粗韌的捲髮繞上,因為都是黑色的,很快就變得糾纏不清,難分彼此。
“這個呢,叫結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