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是賣早點的蔡芸就立刻變臉也實在是太快了,夏夏想笑,又笑不出來。
祝子瑜說了半天,夏夏一直安靜地聽著,沒有表態。
祝子瑜好奇:“她背後這麼說你,你不想和她幹架?我反正氣炸了,咱倆合計合計怎麼整她,我最受不了背後嘴賤的人,跟她住一起久了我肯定要發瘋。”
夏夏一副逆來順受的表情,像極了大姐大身邊的狗腿小嘍囉。
她柔聲安慰祝子瑜:“算了吧,她就說說而已,我們又不會掉塊肉,你要怎麼搞?事情鬧大了輔導員問起來有你受的,你又沒證據她在背後說壞話。”
“就當不知道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把她惹急了,她暗地裡給你下絆子怎麼辦?”
女孩垂著眼睫,楚楚動人。
她聲音墜入涼涼的夜風,像在糖罐裡泡蜜棗,溫柔得不像話。
——她看起來乖巧又溫順。
祝子瑜蹙眉:“你怎麼這麼慫啊?”
夏夏柔柔地說:“慫就慫吧,息事寧人對大家都好。”
祝子瑜古怪地盯著她。
許久後,她開口:“息事寧人?可你今早在公交車上,不是這麼做的呀。”
夏夏:“……”
“?”
☆、007
夏夏睡在宿舍的第一晚,做了一宿噩夢。
夢裡的她回到七歲那年的夏天,在暴雨初霽的籬笆院裡赤腳踩泥巴。
水窪蓄著很深的水,她一腳踩進去,泥點子濺到她的小腿和白色波點裙襬上。
吳麗病了兩個星期,家裡髒衣服堆成山,她只剩下身上這一條幹淨的裙子。
夏夏蹲到籬笆牆外的溝渠旁,連日的暴雨在裡面積了滿滿的清水,她撩起裙襬,小心翼翼搓洗上面的泥點,小孩還不懂怎麼洗衣服,兩隻小手都搓紅了,裙子上的汙漬卻越來越大。
她怔怔看著,眼圈紅了。
身後響起沉悶踏地的腳步聲。
夏夏回頭,看見一張被村野黃土皴成茶色的臉。男人一身濃重的劣質香菸和白酒的味道,用粗糙的手指捏了捏她細軟的胳膊和腳踝。
他渾濁的眼盯著她露出的粉色內褲的邊角,舔了舔褐得發紫的嘴角:“去叔家,叔幫你洗。”
夏夏在夢中極不安穩,額頭漸漸滲出冷汗。
她又夢見一個炎熱的夏天,身處滾燙的高溫裡,破舊筒子樓牆根下的雜草叢裡飄來一股腥臭的尿騷味。
白楊樹間繫著細鋼絲,深深嵌入樹皮之中,吳麗常常在上面晾被子。
每當夏日午後,陽光總會從白楊樹茂密的枝葉間傾灑下來,曬走被子上潮溼腐朽的味道,晚上抱著睡覺,就能聞到太陽和青草的香味。
傍晚下班時間,樓下看熱鬧的人裡外三層水洩不通。
女人眼睛通紅,端莊的儀態無影無蹤,死死揪住夏夏的頭髮。
她頭皮被女人抓得生疼,臉上捱了她十幾個耳光,卻死死咬著嘴唇,忍住沒掉眼淚。
女人歇斯底里:“你騙平嘉澎給你花了多少錢?你說不說?”
女人每罵一句就朝她臉上甩一個耳光,指甲在她手臂、脖子上劃下數不清的血痕。
夏夏疼得受不了,偏頭朝吳麗求救,吳麗被魏金海攔在身後。
“她幹出不要臉的事還不能捱打了?你敢去老子連你一塊打。”魏金海臉色鐵青,鄙夷的目光落在夏夏身上。
“不要臉的騷貨,送上門給人家搞。”他啐了一口,“以後別叫我爸,老子嫌丟人。”
女人面目猙獰,如同發了瘋的獅子,扇完耳光又扒她衣服。
夏夏毫無保留接收到魏金海那看垃圾一樣的眼神,原本也沒多溫熱的心霎時從裡到外被冰水澆透。
夏夏推開女人,反手朝她臉上甩回一個耳光。
那下掌摑用了她十成十的力道,她嗓音冰冷:“你再打我試試看。”
悶熱的空氣在這瞬間陷入凝固之中。
夏夏喉嚨冒起一股甜腥的血味,心臟突突亂跳,呼吸一口都是困難。
四周忽然變得靜悄悄。
她有所感應,回過頭,在人群中央看到平嘉澎的臉。
……
夏夏從睡夢中驚醒時,恰好清晨七點。
她的枕巾被夢裡出的冷汗浸溼,渾身痠軟,下床一照鏡子,臉色泛著透明的白。
今天上午要去校醫院體檢。
趙珊琪和蔡芸還沒起,夏夏洗漱完,輕手輕腳拿過桌上的一次性飯盒出門。
昨晚祝子瑜點了三人份的燒烤卻只吃了半人的量。
她看著剩下一堆肉:“我要打包回去當早飯,你要不要來點?”
夏夏搖頭,又見祝子瑜挑挑揀揀只拿了一半,問道:“剩下的你都不要?”
祝子瑜說:“我吃不下,扔了就扔了。”
夏夏於是花兩塊錢買了一盒白米飯,把剩下的肉打包了。
祝子瑜:“早這樣不就行了。”
夏夏:“我以後會還你。”
祝子瑜哼了一聲,沒說話。
夏夏下到一樓,祝子瑜正坐在值班室的凳子上翹著腳扒飯,夏夏把剩飯拿去微波爐裡熱了,端出來和她一塊吃。
兩人全程沒什麼交流,吃完飯結伴一起去校醫院。
夏夏和祝子瑜走在一起,想起昨晚裝柔弱被她當面戳破,多少有點尷尬。
她捫心自問不是什麼好性子,從小住在村子裡,有孩子敢打她,她是肯定要想法設法還回去的,可自從住進魏金海家,在很多事情上她學會了收斂。
在一份長足的社會關係中,讓自己看起來乖巧懂事才能討人喜歡,只有討人喜歡才不會被拋棄。而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需要顧慮那麼多,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也許是在魏金海面前裝得久了,她在別人面前也下意識偽裝。
她忘不了魏金海見她一個耳光掄到平嘉澎媽媽臉上時那鄙夷又驚懼的眼神,也忘不了他口中咄咄逼人的言辭。
“早就知道你不安分,在我面前裝了這麼多年。”他呵出一口難聞的酒氣,“裝得再乖你也成不了名門淑女,也飛不上枝頭當鳳凰,你天生就是住棚戶區的命,你就是個市井潑皮,就是個上不得檯面的野路子。”
那時夏夏渾身都疼,被他指著鼻子罵出這樣的話也不覺得多難受。
她只是有些難過,這麼多年活得小心翼翼半分不敢張揚性子,自以為已經做到最好,可她的演技在別人眼裡卻拙劣不堪。
她從沒將魏金海當做親人,魏金海傷不到她。
她全部的目光,一分不漏,通通望向氣喘吁吁趕來的平嘉澎。
平嘉澎一臉訝異到說不出話的表情,靜了半晌,艱澀地問:“夏夏,你怎麼這樣?”
人一旦在某種狀態裡維持久了,想要逃脫出來就沒那麼容易。
夏夏也不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