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微皺,睫毛也不可抑制地輕輕顫抖著。
過了好一會兒,蘇華風卻沒有任何動靜。
她復又睜開眼睛,朦朧之中,蘇華風一手靠在桌上,撐著自己的臉頰,另一手則輕輕揉著自己的眉間。
隱約間,一聲細細的嘆息拂過她的耳畔,細得如雪片落在樹梢,如熱蠟沿著燭臺緩緩流下。
在許知瑜的印象裡,蘇華風從來沒有嘆過氣,他從來都是驕傲的,總是對自己做的事把握十分,只要他有所動作,則必然要獲得什麼,不需惆悵。
她從來沒見過他如此嘆氣。
這麼一刻,她心裡有些沉重,到底是為了什麼,她也說不清,道不明,她將目光移開。
又過了一會兒,蘇華風忽然又開口了,這一次,他像是篤定她已經起來了,寬慰道:“死生本非由己,有些事,改不了便是改不了。”
他從未勸慰過別人,因而半晌後,才覺得自己的語氣並不是很合適,又說:“你別太傷心,大夫說了,傷身體。”
想來京中才子也有不知如何才能說得更好的時候。
許知瑜垂下了目光。
不多時,大夫與尤嬤嬤一行回來了,還帶著煎好的藥而來,期間,趙大夫時常對尤嬤嬤說著煎藥注意的事,聽得尤嬤嬤連連點頭,說著下次必定會再注意些。
許知瑜自己撐著沒什麼氣力的身子坐起來,窸窸窣窣的響動自然引起了外頭人的注意,尤嬤嬤半掀開輕紗,憂心忡忡問:“瑜姐兒,現在感覺人怎麼樣啊?不暈了罷?”
她微微搖了搖頭。隔著尤嬤嬤抬起掀紗帳的手,她只看到蘇華風鼻子以下的部分,他嘴唇薄薄的,緊緊抿著,忽然鬆開,張了張口,似乎要說什麼。
許知瑜心裡一緊。
然而,他卻轉過頭,緩步走出了房中,暖橘色的燭光將他的影子拉長,一格一格地在房中移動,隨著他出門的步伐,影子也消失不見。
門外,方才稍停的風雪,再度隱隱發狂。
一句都沒有……可,他想說什麼?許知瑜移開了眼睛,拋開了亂糟糟的思緒。
“來,姐兒,吃藥。”淨月用勺子攪了攪碗底,說,“涼了就不好喝了。”
許知瑜點點頭,她嘴唇有些蒼白,自己拿起藥碗,沾著那邊緣,一飲而盡。
藥很苦,到她嘴裡的澀感,一點點侵蝕她的喉嚨,總算是一碗藥飲盡了,許知瑜拿過帕子,擦了擦嘴角,小聲說:“表哥走了麼?”
淨月看了眼外頭,有些猶豫地說,“這樣的天,路不好走吧……”
“嗯,嬤嬤,你快去叫人攔著他們,老大夫年歲也高,不可冒險。”許知瑜吩咐道。
說到年歲的問題,尤嬤嬤又想起許仲延逝世一事,她擦了擦眼角,“誒”了聲,出門叫人去追。
此時蘇華風正要上馬車,便聽後頭從許府追出來的小廝叫喚:“蘇公子,瑜姐兒吩咐小的來傳話,風雪太大,路上不穩妥,暫且住一夜。”
蘇華風微微掀開簾子,讓趙老大夫下去,自己卻沒有動,說:“大夫身子當更需注意,我便免了,多謝姑娘好意。”
這句話傳到了許知瑜這邊,許知瑜微微一愣,又釋然了,這近一年的時間來,兩人之間不就是這樣麼。
他那句剋制的“醒了”,還有不再逾越的動作……這一切,不是都剛剛好麼?
可是她到底還是受他恩惠了,許知瑜下意識學著他,按了按眉間。
淨月把蜜餞放在床頭,許知瑜搖了搖頭,說:“先不吃。”她現在得趁著這股苦勁,腦子才清楚。
父親已去,蘇華風有句話說得沒錯,死生本非由己,至少,父親在走之前再沒受到什麼苦難。
想起父親嘴角那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許知瑜心內一痛,她抬起手指擦了擦眼角不自覺溢位的眼淚。
不久後,靈堂擺了起來,只是今夜風雪如此,換綢布,換燈籠,還得等明日。
淨月服侍著她洗漱睡下,許知瑜問:“表哥是什麼時候過來的?”
淨月想了想,說:“我們在屋內,姐兒方暈的時候,他就進屋來了。”
那也便是說,在她暈之前,他就已經到府外了。許知瑜心裡奇怪,道:“你們報的信?”話問完,她也覺得不可能:“難不成表哥真有什麼通天的本領?”
淨月說:“那通天的本領,不得是知曉天命,預斷生死,與神仙無異麼?”
說者無意,然而“預斷生死”四個字就這樣砸進了許知瑜耳中,她將這四個字在心裡喃喃了一遍。
仔細算算,今天與上一世父親去世的時間並沒有差別,彼時她做上了唐夫人,訊息傳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雪夜,而她也如此暈了又暈。
難道蘇華風真的一開始便知道了就在今天,父親會去世,甚至還知道,她昏倒了?
許知瑜心裡驚疑,如果是蘇華風害父親,估摸著是可以算到今天這日子的,但是他沒有什麼理由,何況,又會怎麼會這麼巧?
都說無巧不成書,細數以往,像這樣的時候,從第一面,蘇華風快馬而來——許知瑜恍然,原來這一切,竟是這麼巧!
難不成蘇華風真有什麼通天的本領?
不,不應該,那麼又該如何解釋這麼多巧合?
現在回望,好似蘇華風永遠先知道事情將發生了。
許知瑜輕輕咬著指節,心內有了個想法——既然她都重來一世了,那麼別人也重來一世並不是什麼稀罕的事。
如此看來,方才蘇華風方才說的話,有明顯的指向性。那句“改不了便是改不了”叫許知瑜想了又想。
越是想,越是睡不著了去。
以至房內燭火熄滅了許久,許知瑜仍睜著眼睛。她起身,披著衣物,獨自走了出來,外頭風已停,剩下一粒一粒小雪花飄灑而下。
許知瑜伸出手,指尖觸到冰冷的雪粒,指上那紅點傷口與血粒融在一起,冰涼卻不疼。小時候,父親曾與她說過瑞雪兆豐年的緣由,她揉了揉微微溼潤的眼睛。
但願來年真是豐年。
一陣微風起,卷著雪粒兒從窗外飄進來,蘇華風拂去案几上的雪,他待伸手關窗時,見著雪粒飛揚的模樣,回想起見到的許知瑜。
她臉色蒼白,平日裡總是水紅的唇色這回卻褪了色似的,眼珠子黑黑的,因為哭過,眼尾帶著些溼漉漉,只那麼看了他一眼,欲語還休。
他何嘗不想順勢而為,就在許府住上一晚上呢?
只是,不能再打草驚蛇,遠遠躲著,看她猜疑的神情,看她因他不按“常理”出牌而心神不定……
他將窗拉了回來,鎖好。
第二日,許仲延逝世的訊息不脛而走。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我肥來了!蠢作者努力復健中……
第3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