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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豫氣咻咻的衝出了太極宮,一路打馬急往神武軍帥堂奔去,誰知道了轅門外卻被攔下,心中登時不爽到了極點,但軍中事連皇帝都要按照規矩來,何況他僅僅是個廣平王呢,便耐著性子道:
“我乃廣平王,有急務求見秦大夫!”
轅門的軍卒還算客氣,直接告訴他:
“今日中軍開始為期三日的應急演練,任何非軍中之人不得入內,營中之人同樣也不可輕易踏出一步,輕廣平王三日後再來!”
李豫真的是急壞了,明日五十多條人命就要被殺,宦官們雖有罪,但誰都知道這是權力鬥爭的犧牲品,真正有罪的人不能得到懲罰,卻要無辜者賠上性命,難道這就朗朗乾坤的大唐盛世所有應的世道嗎?
“確是急務,實在耽擱不得,三日後就來不及了……”
李豫神色急切,以至於臉都變了形,但他得到的迴應只是厚重的轅門重重合上。
這次宦官事件的大致情況他也都瞭解的七七八八,巡城校尉張淦的嘴雖然硬,但他手下人卻並非都能熬過酷刑,不少人已經招認。就在剛剛來此的路上,招認的供詞被送到了他的手上,此事背後果有李輔國的影子。
最初李豫並沒有把此事歸咎到李輔國的頭上,但現在幾乎所有的疑點都指向了此人,登時如眼前朦朧之紗挑開,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
“李輔國……”
說這三個字的時候,李豫咬牙切齒,幾乎要把牙齒咬碎。
李輔國現如今是天子駕前的第一紅人,他忽然就明白了,父皇今日因何舉棋不定,原來答案竟是在顧及著這個閹人。
他自問沒有能力在父皇面前扳倒此人,而現在連一向嫉惡如仇的秦大夫都適時的搞起了勞什子演練,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說明,這長安城內,朝廷之上,彷彿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驅使著所有的人,就連強悍如秦晉此等人都不得不低頭。
“難道還有比安祿山叛賊,那些吃人惡魔更可怕的人嗎?”
“殿下安知沒有?這普天之下最惡毒兇狠的敵人永遠不在你的對立面,而是時時刻刻盤踞在你的身邊,不知何時就會衝出來,狠狠的咬上一口,輕則鮮血淋漓,重責立即斃命!”
“先生莫要嚇我!”
李豫退了兩步,瞅著面色陰鬱的李泌,甚至都忘了指出他言語稱呼的逾制。李豫現在僅僅是廣平王,而殿下是用來稱呼皇后以及皇太子的,若被有心人聽去沒準又要大做文章。但李豫這個人向來不愛循規蹈矩,李豫雖然對他頗為敬重,但也是因為此並不甚親近。
今日,他也是實在被逼的沒有辦法,才來找到這個足智多謀的先生,討個主意。哪曾想到,李泌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一句話就點出了駭人的結論,之所以連秦晉都極度低調,就是因為他也怕,怕這無人可以不怕的敵人。
可這個敵人究竟是誰呢?如果當真有如此可怕的敵人隱藏在朝廷中樞,將之揪出來繩之以法,豈非就天下太平了?
當他把這種想法說出來以後,李泌有些癲狂的大笑起來。
“殿下啊,殿下,你何時才能成長起來啊?朝局如此驚駭險惡,若沒了當今天子的庇護,你又該何去何從……”
李豫突然發現,李泌看向自己的目光裡除了憂慮以外,竟還多了一絲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這可是前所未有過的,誠如李泌所言,李豫一直在其父李亨的庇護下成長至今,太上皇在位時的所有動盪朝局對他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而在他的成長經歷中,身邊也更多是驚歎和溢美之詞。
尤其是長安守城之戰,李豫的表現也是可圈可點,不論在民營中,還是團結兵裡都拿得起放得下,更於戰後親掌左衛軍,成為天子控制京師長安的重要臂膀。然而此時此刻,李泌對他的評價反而降低了,這難道不是吹毛求疵嗎?
說實話,李豫的心中是不服氣的,得不到李泌的認可,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鬥志。
“殿下慢走,李泌還有一言忠告!”
李泌急促的腳步隨著李泌的聲音停住了,只聽李泌的聲音忽而變得低沉、緩慢。
“為朝廷計,為江山社稷計,李泌奉勸殿下,莫要摻合在這次風玻璃,閉門謝客,獨善其身才是根本!”
聽了李泌的忠告,李豫反而笑了,轉過頭來,一字一頓的說道:
“李豫本以為先生是個急公好義的大賢,今日看來也不過如此,與那些爭權奪利,蠅營狗苟之輩還有甚的區別了?”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竟然有些哽咽。
也難怪李豫難過,李泌於他幼年時就與其父李亨亦師亦友,在其成長的過程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現在大賢砥柱驟的形象而崩塌,霎時就使他有些無所適從。
李泌也不惱怒,仍舊以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看著他。
“難道秦晉也是蠅營狗苟的鼠輩嗎?他為什麼不站出來,和你一同伸張公義呢?幾十個閹人而已,如果以死及是個閹人為代價,換來朝局風波的平息,又有什麼可惜的呢?‘為君者不可小仁,而大仁卻是不仁’,這些話你都忘了嗎?”
李豫的身體在顫抖,猛然轉過身去,冷冷的迴應。
“李泌不曾有一刻忘卻先生教誨,但李泌還以為,大仁未必不仁,若不為小仁,又何以大仁呢?”
說罷,也不再猶豫,李豫大踏步出了李泌的府邸。
離開李泌府邸所在的坊,走在大街上,李豫才發現天色已經黑了。隨行宦官上來詢問:
“可是回府歇息?”
李泌躊躇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去何處,李泌的話在時人看來沒錯,但他就是轉不過這個彎來,明明真正的罪魁禍首是李輔國,可為什麼所有人都裝作看不見,偏偏都任憑著那幾十個被利用的閹人送命背黑鍋呢?
難道父皇也會被身邊的人所矇蔽嗎?難道父皇就不知道宦官干預朝爭的害處嗎?李亨那原本可以頂天立地,可以撐起一切的形象,瞬間也在李豫的心中所坍塌。
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和彷徨感一股腦的都湧上了心頭。
李輔國暗中慫恿宦官發難,無非是要徹底扳倒高力士,讓高力士徹底不能在威脅他的地位。不,不對。他馬上意識到,李輔國並不是單純為了自保而針對高力士,而是要踩著高力士徹底上位……
這個想法讓李豫直覺得背後冒涼風。他從沒有像現在這般確認,李輔國是個包藏禍心,早晚必將胡亂朝綱的無恥卑劣之徒。他身為李氏子弟,絕不可坐視不理!
“去興慶宮!”
宦官愣了一下,欲言又止,腳下卻是沒動。
李豫喝道:
“耳朵聾了嗎?去興慶宮!”
興慶宮絕非李豫可以輕易去的地方,私下裡去見太上皇,可以被做出無數種解讀。若在以往,他也知道避嫌,除了跟著父皇一起去問安,平素裡絕不會踏足一步,但今日也是急病亂投醫,實在沒了辦法。
興慶宮迎來了一位不期而至的造訪者,立時上下一片忙亂。畢竟太上皇回到長安以後,這裡就比從前冷落多了,朝廷中數得著的重臣,不曾有一個踏足此地。而今日,又是在晚間,未來的儲君廣平王獨自來了,又怎能不叫人忙亂?
就連在便殿內枯坐的太上皇李隆基得知這位嫡長孫的到來也甚是訝異!
看著嫡長孫英朗俊逸的面龐,李隆基的一雙老眼似乎有些迷離,透過朦朧的水霧,視線彷彿穿越回了五十年前,那時的他同樣的年輕,同樣的意氣風發,看著面前的孫子,竟覺得與自己像極了。
霎那間,李隆基竟難以自抑,老淚縱橫,哭的像個孩子。
這一幕卻超出了李豫的意料,在他印象裡,向來深不可測的太上皇如何就哭了?還哭的肆無忌憚……
一時之間,李豫竟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話安慰排解才合適。
李隆基足足哭了有一刻鐘時間,才漸漸的收住了哭聲,枯瘦的臉上道道溝壑間掛滿了渾濁的老淚,他拾起衣襟輕輕的反覆的擦拭著。
“孫兒啊,夜間來見祖父,可是有了難以決斷的難題?說吧,祖父雖然老之將死,但畢竟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出些主意還是綽綽有餘的。”
李豫又傻眼了,他實在沒想到,太上皇在大哭了一陣之後,連眼淚都未及擦乾,就看出來自己此行的目的所在。
“孫兒請皇祖父收回成命,放過那些,那些宦官!”
說話時,李豫的底氣並不足,他知道是太上皇頭一個提出來要盡殺這些人的,現在想求他收回成命又談何容易?
然則,令李豫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是,李隆基竟輕描淡寫的答應了。
“還道甚的難事,不就是赦免幾個鬧事的閹人嗎?既然孫兒來求了皇祖父,皇祖父焉能不答應?”
說罷,李隆基這才顫巍巍的離開座榻,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李豫,又顫聲問著:
“看這風塵僕僕的模樣,一定誤了晚飯吧,且坐一會,皇祖父命人給你準備烤餅和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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