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竟當殿自請以己身待受刑法。他知道北辰胤會為他們求情,卻料不到一貫謹慎沉穩的三王爺竟會為兄妹之情朋友之義犧牲至此——其時三王妃已有身孕,於公於私,北辰胤都絕不該說出那樣的話來。
再之後不久,皇城中便傳出長孫皇后喜產麟兒,而天錫王妃母子雙亡的訊息來。北辰泓連夜趕往天錫府,曾問他要不要一同前去弔唁,玉階飛思索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雖說北辰胤當日求情多半是為了小妹,三王妃的不幸也同他並無任何干系,玉階飛 總覺得他欠了北辰胤一個還不清的人情。這麼想著,他幽幽吐出一口氣,突然注意到蕭然藍閣外迴盪著簫笛之中,混雜了輕捷的腳步聲。
能毫無響動闖入蕭然藍閣的人不多,玉階飛聽到腳步便知來人身份。他離了欄杆,拿起方才隨意放置一旁的羽扇,悠然向外踱去。
“不請而入是為盜,你竟不知道麼,”玉階飛來到外堂,見到料想中的人:“三王爺?”
北辰胤身著尋常服飾,除下了頂戴冠冕,這身裝扮更襯出頎長的身材,倒比繁重拖沓的朝服合適他許多。他站在蕭然藍閣之外幾尺之遙,顯然並沒有想掩飾形跡的意思:“我尚在閣之外,待得先生請我入內,便算是客,何來為盜一說。”
“哈,”玉階飛輕笑一聲,背過身去持扇而立:“蕭然藍閣向不招待外客。”
“此言差異,我是先生好友,怎是外客。”
“噢?”玉階飛回身望他,眼中透出些狡黠來:“何以見得呢?”
北辰胤淡然一笑,右掌微舉,掌心猛然向後一翻,指尖氣流蕩漾,卷向最近的幾株寒竹,手指輕動,催動氣流遊走竹孔之間演奏出聲,竟是同他方才穿越竹林之時一模一樣的調子,宮商角羽不差分毫。氣流卷的很急,他的手指卻只是微微顫動,眼睛更是一直看著玉階飛,並無看往身後一眼。
玉階飛大笑起來,肩膀抖動著,手裡扇子仍是搖得不急不緩,顧自轉身:“今夜是賞月的好天氣,可惜只得清茶一盞,王爺多擔待。”
北辰胤收回掌勁,隨著玉階飛向往裡堂走去。兩人落座之後,玉階飛再次將羽扇放下,開門見山問他:“三王爺怎有雅興來此?”
“自然是做說客。”
“在下從不知王爺還會為他人做說客啊。”
“非是為人,乃是為己。”北辰胤小酌一口面前的茶,靜靜回答道。
“哦?”
“太子太傅之位,非你不能當之。這並非是受皇兄所託,而是北辰胤真心期望之事。”
玉階飛的眼睛垂下去,微有些疑惑,他伸手握過扇柄,隨後又放開,袖袍漠然拂過桌面。再次抬眼的時候,他的目光回覆到白日面對北辰禹時候的清明犀利,面容卻沉肅得讓人心驚。
“三王爺你,好深的心機啊。”
六故人
玉階飛這句話出口冷然,不留半點轉圜之機。北辰胤聽在耳裡,仍是一臉輕鬆隨意,彷彿那只是好友敘舊的尋常言語。他伸出手指緩緩轉動面前的茶盞,讓茶香隨著茶水的晃動飄散開來,悠然道:“愛才之心,人皆有之,有何心機可言。先生此言稍過了。”
“王爺一句愛才,倒真是大費周章啊。”玉階飛冷笑一聲,將目光從北辰胤臉上移開,落在對面男人修長的手指上:“泓的性格雖然倔強,卻是個曉大義識大體,顧惜朝綱的女子。初識數月間她與我相交尚淺,若彼時知曉西豳和親一事,必然痛下決心再不同我相見,又何來金殿賜死之禍——西豳和親是國家大事,雖然瞞著泓,三王爺必是一早知曉。王爺不但不出言警戒曉以利害,反是隱而不言替我二人從中牽線,倒好像存心要使和親不成一般。其後三王爺又因勢利導,在天子面前以性命相挾,為我二人免去死罪,好讓玉階飛欠王爺一個天大的恩情。”
北辰胤笑道:“當年小妹對你一見傾心,我為她撮合,是做兄長的本分,如今卻被先生說得如此不堪——況且為朝廷招攬人才,稍用些手段也是人之常情,先生既得一段良緣,當不至怪罪才是。”
“呵,三王爺說為朝廷招攬人才,只怕未必吧。”玉階飛身體微傾,向後靠在椅背之上,同北辰胤的距離也便稍遠了些,使他能更清楚地看到揹著月光的北辰胤,“當日你我相交甚篤,引為知己。倘若你表明身份邀我入朝,玉階飛未必不會答應。你卻絕口不提為官之事,更是有意引導我與泓違抗皇命。此一來讓玉階飛欠你恩情,二來也讓玉階飛得罪天子,數年之內不得為朝廷所用。時至今日,才設計讓皇上來尋玉階飛輔佐太子——你並非想我為天下所用,而只想我為太子入朝——玉階飛左思右想,都覺得王爺之意不在朝廷,而僅在太子一人而已。”
“王爺深知玉階飛的性格,料到我必然不會應允皇上,卻還是任由皇上兩次屈駕親臨蕭然藍閣,不過是做給天下人看的戲碼。”玉階飛說到此處,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來,眸中寒光更甚:“今夜三王爺來訪蕭然藍閣,才是讓我出山的真正籌碼。然而在朝臣乃至皇上眼中,玉階飛卻是為皇上禮賢下士的誠意所折服,不容不出。而從今後朝堂之上,皇上只以為玉階飛感他知遇之恩,甘效犬馬之勞,再不會因我曾同三王爺相厚,而疑慮我是三王爺有意安插在太子身邊的眼線!”
玉階飛越說越急,聲音卻越來越低沉,唇邊勾起的笑容愈發明顯,只有用力握著茶盞的手洩漏出他的心境:“五年光陰,縝密鋪設,步步機巧,環環相扣——三王爺,真真是布得好局呀!”
說到最後一句,他已有些咬牙切齒。玉階飛小北辰胤幾歲,又未曾在官場浸淫,頗有幾分書生意氣。他自負聰明一世,身陷局中而不自省,倒也罷了。最恨的是當年同北辰胤是真心相交,品茶煮酒笑論古今英雄。彈劍橫笛引吭高歌之樂,而今回味起來竟好像全是算計——就連同泓的一段姻緣,也被北辰胤包括其中。
北辰胤迎上玉階飛銳利的目光,既不否認也不承認。他端起茶盞,低下頭去微呷一口,淡淡笑開來,也不說話,仍是品茗賞月的悠閒態度。靜默同月光一樣,在兩人之間散漫。北辰胤手持茶盞望著玉階飛,茶霧氤氳而上,玉階飛逐漸看不清他的表情。過得半晌,北辰胤才緩緩開口道:“你即便不信我,也該相信小妹。”
“是啊,若非我相信泓,簡直要以為這是你們共同策劃的美人計。”彷彿受到了周遭靜謐的感染,玉階飛的語調也緩和下來,回覆到原先的閒適:“只怕當年皇城街頭的偶遇,也是有心人一手策劃,卻把泓矇在鼓裡。”
北辰胤將茶盞放回原處,顧自拿過茶壺將水滿上,並不回答玉階飛的話:“——那麼,我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