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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城旁官道上,此時正停著一隊自漠北草原歸來的商隊。這商隊一行二十人,皆是來自北燕——一個大掌櫃,三個掌眼師傅,四名學徒夥計,兩名車伕,還有十位從鏢局僱來的護衛鏢師。這隊商人在明面上,打的是順便再去青山城收些皮毛藥材的幌子;但實際上卻是另有目的。
領頭掌櫃之人,身形矮小消瘦,眼神機敏警覺,再往臉上看去,卻不免有些可惜——除了行腳商人統一的黝黑面板之外,臉上還長著許多麻子。
“掌櫃的,前面就是青山城了,咱們是進城轉一圈再走,還是直奔東海關啊?”
身旁一個模樣頗為機靈的小夥計,快跑了幾步,手扶車轅向麻臉大掌櫃問道。
已經混成掌櫃的麻子六‘呸’的一聲吐掉了嘴裡叼著的草棍,斜著眼睛看向這個“賊面傻心”的小夥計訓斥道:
“小狗子你長腦袋了嗎?咱來的時候,是打著販賣絲綢珠寶的名義從奉京而過,回來之後若只在青山城外繞一圈就走,落在裴涯眼裡,那不就露餡了?”
小狗子一臉納悶的問道:
“裴涯不過是個剛上任的京官,又是幽北天子的近人,除了給皇帝老兒舔屁股以外,能有個屁本事?”
麻子六年幼時已經跟著師父跑江湖了,如今年過四旬的他,在某些方面已經更加老練。此時被小狗子那粗鄙的言語所惱,皺了皺眉說道:
“你這嘴要是不改,一輩子都是個跑腿的命。那裴涯是天子心腹出身不假,可他能在如今這暗流湧動的幽北三路,混得個全須全尾已是不易;更何況在風雲動盪之際受命外放,足見幽北那皇帝老兒對他的迴護與信任。就這樣的人,若只有溜鬚拍馬的能耐,怕是連奉京城門都出不來一步。”
說到這,麻子六指了指前方的青山城北門,車隊再次起行。
“更何況說到溜鬚拍馬,揣測帝王心思,十個大臣加起來都比不過一個太監。”
小狗子若有所思的停了停,落在了後面,被圍上來的其他夥計們嘰嘰喳喳的不停追問起來。
商隊過完了城檢,自北門剛剛入城,便見街道兩旁早已經清掃的極為乾淨,兩邊站著各家商行的代表夾道歡迎,領頭一人竟是中山路總督裴涯。這巨大的陣仗,只把麻子六震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
“哎呀裴督這是……這是為何啊,這實在折煞我等,著實是當不起……當不起呀我們。”
麻子六趕緊跳下了馬車,搶步上前握緊了裴涯的雙手上下搖動。與此同時,一張匯南錢莊的大額銀票,就這樣不聲不響的滑落到了裴涯的袖口之中。
裴涯恍若未聞,也順著麻子六的胳膊搖晃著,滿面堆歡的說:
“裴某早聞北燕行商頭領——麻掌櫃的大名,如今裴某新官上任,又恰逢麻掌櫃商隊過境中山,按捺不住心中渴仰,這才約來眾家商會把頭,在此恭候諸位。”
一句客套話說完,那張百兩銀票又原路滑回麻子六那敞開的袖口之中。裴涯接著一把攥緊了他的袖口:
“此處不是講話之所,裴某在這青山城最好的太白樓訂好了一桌野味席,我們邊吃邊聊,麻掌櫃覺得如何啊?”
“裴督如此美意,小六子怎敢不從啊?哈哈哈……”
說罷朝身後擺了擺手,三個掌櫃師父便帶著其他人,跟著督府前來引路的下人們,朝驛館方向走去。臨行之前,皮貨掌櫃趁人不備之時,捅了一下小狗子,用眼神瞟了瞟正在與商會代表寒暄的麻子六,又努了努嘴,小狗子只好垂頭喪氣的湊了上去。
“裴督,麻某雖然也算是三十餘年的老行商,但也只是區區一介商賈,遠配不上您一路總督的如此禮遇。若裴督有什麼麻煩需要在下代勞,儘可吩咐下來。畢竟如今麻某已經受了您的厚待,又吃了您的酒飯,又怎敢不出力啊?”
說完,自己先幹了一杯酒,哈哈大笑起來,周圍作陪之人也紛紛開口附和,一邊拍掌大笑,一邊讚歎著麻子六的豪邁。咱在一旁伺候的小狗子正在冷眼旁觀,被整間太白樓瀰漫的虛偽所驚,心中大為鄙夷。
其實麻子六這話,說的是滴水不漏。先擺出自己商賈的身份,又表示受了禮遇與吃人嘴短的事實,話語間的意思是:我麻子六就是一個普通商人,雖然受了你強加而來的好處,但也未必要費盡心力的幫你做什麼事。
在宣德帝身邊伺候多年的裴涯,不肖說也是個場面人。見麻子六這般小心,也飲盡了杯中酒,拍著麻子六的肩膀,以一種極為江湖的姿態說:
“裴某此番前來,並非是為了私事。麻兄請看——”
說著,裴涯站起身來,走到其他桌邊,用手點指眾家掌櫃:
“這位——是做皮貨生意的劉掌櫃;這位——是做藥材生意的曹掌櫃;這位——則是李家在我中山路的掌櫃,專門販糧的。那麼眾位掌櫃齊聚於此,是為何呢?”
說罷,裴涯走回了主桌,自斟自酌的連幹了三杯酒:
“不瞞麻掌櫃說,今年我幽北的祭祖大典,看樣子怕是要出大問題了。若凡祭祖大典不能順利進行,那我幽北誰家的生意都別想順利開張。他們不開張,這中山路百姓的日子就沒法過。所以裴某這番,是為了先和麻掌櫃您通個氣……想請您看看,有沒有可能把他們積壓的貨物代為銷往北燕,順便也能打通中山到燕京的商路。”
麻子六一聽裴涯所託之事,立刻放下了酒杯,眉頭緊皺在一起,嘴裡還倒吸了一口涼氣:
“嘶~這事兒太大了,您尋我一個小小的行商,只怕是拜錯了廟門啊,麻某可沒那麼大的能耐……”
“麻掌櫃無需如此小心,由我裴某作保,今日之事出您之口入我等之耳,斷斷不會再有旁人知曉。”
麻子六為難的笑了,又搖搖頭嘆息著:
“當著真人面前我也不說假話。往日間大宗生意,一向都是在奉京城貨場交割的。此番裴督所請,是要我們攜私過關,此舉於貴國法度不和,只怕會有損邦交啊。”
裴涯此時急忙擺手:
“我中山與麻掌櫃乃是誠意相交,怎可能要您去做這種掉腦袋的事呢。裴某那裡有道御筆手札,乃是宣德帝陛下所賜。誰若得此手札,便等同於內庫皇商,在這幽北三路之中,莫說稅收盤查了,就連裴某這一路總督,也是無權查驗的。”
麻子六被他懷有的那道御筆手札所驚,一時間腦中飛速旋轉:若我得了這手札,每趟生意跑下來,正經的利潤增加了一大半不說,暗中夾帶也可以肆無忌憚起來。只是這裴涯——或者說是宣德帝顏狩,為何要把這手札給我一個北燕人呢?
麻子六自小便是抱著算盤與車輪長大的行商,自然明白天上不會掉餡餅的道理。此時雖然被這訊息所驚,但也立刻便回過神來:
“此等重任,只怕不是我一個追利逐臭的商賈,所能承擔的了的。裴督可真是所託非人啊……”
“我們幽北與你北燕不同,對商人是十分敬重的。麻掌櫃難道不知道,我幽北三路的擎天之柱——當朝丞相李登,就是商賈出身嗎?”
說罷還看了一眼大荒糧行的李掌櫃,後者也自豪的微微點頭。
同時,麻子六也略微朝小狗子使了個顏色,小狗子立刻會意開口:<!--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