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家滿門抄斬,只留下了一個她,談風有時候想想這件事情,心頭不見悲傷,也沒有大仇得報的暢快,有的只是無盡的,說不出道不明的疲累感。
其實,與曾叢接觸一兩次後,談風便知曉她的事情必定瞞不住他,但是瞞不住也就瞞不住了,這事本與他無關,只不過機緣巧合,讓他們兩個毫不相干的人,成了夫妻而已。只或許在曾叢的心裡,給她留下一個蛇蠍心腸歹毒女人的罪名,不過,那也便是他的事情了。
她那同父異母的弟弟死了,確實和她有很大的關係,因為弟弟參與謀反的事情,本來做的十分嚴密,是她一步步設好圈套,將他的罪名和野心公之於眾,然後在一切揭發之前,她以和親郡主的身份,逃之夭夭了。
其實說起來,弟弟最終,還是死在了自己的貪婪上面,若不是貪婪那莊王給的高官厚祿,又怎麼會與一個昏庸愚蠢狹隘的人一起謀反,她只不過是將牽扯著整件事情的繩索遞到了明處,然後一環接一環,為她那弟弟拴好了套路,也終於,他落得了個該有的下場。
呵呵,談風苦笑,滿門抄斬,多麼痛快的懲罰,也不知她那多情的爹爹,記不記恨她,讓談家就此絕了後。
談風想想,人都死了,談什麼恨不恨呢。
這話是談風對著自己說的,曾經恨那母子到了極點,若不是他們,她又何至於是現在這麼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樣,若不是他們,阿卓的丈夫也不會被活活打死,阿卓也不會整日夜裡,都哭的難以入眠。
除了阿卓,她從未嘗過被愛護的滋味,那所謂和她一樣姓談的人,不過都是爬在她身上,啃食著她這郡主虛名的蛀蟲!
從小時候開始,她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們慢慢剝奪了,金錢,房宅,甚至於她自己的一條命,都由不得她了!他們以為一個病秧子,總是好控制的。
談風有時候覺得,自己果真命硬,這般情形之下,竟是讓她從幼時,一直苟延殘喘到了今日。
決意來和親這件事情,看似是她為了逃脫談家最後的洗劫,其實談風算計千萬,不過是為了一個阿卓。因為談風總覺得,她如人們所說的那樣,如曇花一現,必然活不了多久,死在哪裡都一樣,可是她還有阿卓,阿卓是談家的家奴,滿門抄斬,必然跑不了阿卓,談風得想著,讓阿卓活下去。
為此,阿卓卻是不願的,阿卓不願意心裡那樣好的郡主,嫁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願意她的郡主,嫁給一個一無所知的,或許白髮蒼蒼或許滿肚肥腸的男人,而且怕路途遙遠,她的郡主會留在路上。
談風知曉阿卓的想法,可是阿卓性子單純樸實,被她哄著騙著,上了和親的馬車。
踏出魏國國土以後,談風覺得,待大仇報了,她死了,也便能安息了。
談風未曾和阿卓說過什麼,只叮囑過小香,以後若是她不在了,要小香和阿卓相互扶持著活下去,曾叢不是個惡毒的人,定然會放她們一條生路。
說這些的時候,往往小香會嗚嗚的哭泣,談風卻是笑笑,從五六歲時便她知道自己活不長久,也便看開了。
曾叢對她的態度,似乎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她依舊閒散淡然,他依舊忙忙碌碌,她在他的府上,也不過是佔了一間屋子,多了三雙筷子,算不得太大的負累,只是秋意漸濃了,大梁的秋風,比氣候溫和的魏國,更凜冽了幾分,談風披著過冬的棉衣坐在廊下,想著今年,她倒是不一定能過的了冬了。
月中的時候,曾叢那邊忽然出了點事情,原因不過是他位高權重的日子久了,如今手段不及當年凌厲了,便會有人以為老虎折了爪子,想要試探著敲打一翻,撥弄一下老虎的鬍鬚。
事情剛開始的時候,那人尋得證據證人,指控曾叢曾經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死在曾叢手下的人,不計其數。當時朝堂之上證據確鑿,曾叢沒有點頭承認,也沒有否認,皇帝雖有寬恕之心,但依著律法,還是將曾叢手頭的事情,暫時停了下來,雖然沒有關押,卻暫時封了實權。
起初的時候,曾叢並不為之所動,談風聽說了,也只笑笑,不過是小把戲而已,依著她的經驗來看,後面必然還有重頭戲。
果然,那幫人在獲得了最初的勝利以之後,嘗倒了果實的甜美,以為罪名再深重一些,便能絆倒曾叢,所以沒過多久,結黨謀私的罪名,也扣過來了,這一下子,曾叢被禁足在了丞相府中。
談風整日面對曾叢,見他依舊淡然,想著她或許彷彿生來便揹著厄運,用後孃的話來講,她生來就剋死了娘,後來又剋死了爹,她再不死,身邊人都會被她剋死,談風一開始覺得這話不過是句罵人的惡毒話語,可後來細想,果真,事實就是如此,所以面對曾叢如此困境,談風便心裡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她來之前,人家還是順風順水的。
而這份愧疚,在曾叢一日夜裡悄悄喝了毒酒一名嗚呼之後,更加濃郁了。
屍體是曾叢身邊的護衛許承收的,談風聽聞後過去的時候,屍體已經裝進了棺材,合上了棺蓋,平日裡伺候曾叢的那幫丫頭小廝,一個個跪在一旁哭成了淚人。
不消她吩咐,丞相府中,已經以極快的速度掛起了白幡,陷入了一片哀泣之聲,市井和朝堂之中有許多人道丞相大人畏罪自盡了,而更多更多的人,則是惋惜感傷一代好官的離去,痛哭流涕。
談風看看那黑黝黝的棺木,沉默著沒有說話,回房換上一身孝服,來到靈堂之上,跪在了她當家主母該跪的位置上。
似乎老天爺能感受的到人們的悲慼,外面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靈堂的門大開著,涼風往進一吹,談風跪在那裡身子搖搖欲墜,一張臉蒼白的如同沒了生機,雖然沒有痛哭,饒是誰來看,都是一副哀莫心死的模樣。
第一批來弔唁的,是曾叢提拔上來的幾個官員,一進靈堂,哭的如同死了父母一般,眼淚直流悲不自己,談風瞧著,卻也情真意切。
第二批來的,是朝中一些與曾叢謀事多年的老官,老人家縱橫官場多年,哀泣之聲小了,語重心長的說了些慰藉亡靈的話,然後點上一炷香,看著黑漆漆的棺木,眼神之中難掩有些猶疑。
餘下的,零零總總來的多了,甚至那皇帝陛下燕弭,也親自來了,一張臉沉著,看不出喜怒來,只默默的點上了幾支香,然後伸手,拍了拍棺材的蓋子,嘆息一聲,便打算離開了。
恰時,靈堂之中忽然進了幾個人,進門便跪倒在皇帝面前,說是自己帶了妙手回春的郎中過來,專治飲鴆自盡的人,眼下若是能開啟棺材診治一番,說不定丞相大人,還有起死回生的希望。
靜靜跪在一旁的談風聽到這裡,眉頭一挑,心道重頭戲來了。
皇帝聽了那人的請求,回頭望了棺材一眼,沉靜一瞬,哀傷道:“丞相生而為國事,身後事,便是家事了。”說罷,將目光看向了談風這邊。
談風脊背一挺,想著做皇帝的果然狡猾,既不得罪那官員,也不包庇曾叢,偏生將難題踢到了她這邊,必然是想著,曾叢這棺開與不開,可不是他皇帝陛下的責任了。
跪求開棺的那幾個官員,哭的倒是眼淚不少,不過眼神之中,盡是對開棺的迫切之意,並沒有哀傷。那幾人一見皇帝開口,便將目光看向了談風這邊,起身便朝著她這邊過來。
棺前守著的許承見了,忙站出身來,將一眾人攔下,“丞相大人喜靜,即已安息,各位大人弔唁完後,還請回吧。”
許承一擋,其中一位官員跳出來責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我等是來救丞相的,耽擱了時間,你擔待的起嗎?”
許承身份不高,但跟著曾叢走南闖北久了,自也不怕這些人的呵斥,十分堅定的,攔在了棺木之前。
那些人一見,便招呼身邊的隨從,要將許承拉到一旁,許承自是不肯,眼見雙方就要打起來時,談風從位置上慢慢站起身來,朝著那幾人道:“諸位大人,我夫君魂魄尚不能安,你們在他的靈前吵鬧,怕是有損陰德吧。”
帶著大夫的幾位官員一見談風開口,也知曉她是魏國的郡主,便拱起手,做了個十分不經意的揖,道:“郡主息怒,我等也是不忍丞相大人就此殞命,救人心切而已。”
談風聲調不高,靜靜道:“我與許承,還有府中上下幾十口人,均是見夫君沒了生機,才將他裝殮入棺,設了靈堂的。”說著,談風輕輕點頭屈膝行了個謝禮,“謝過幾位大人好意,不過逝者已去,只求安息,幾位大人還請回吧。”
一旁的許承本還有些擔心,因為談風自始至終並不曾見過曾叢的屍體,眼下聽她言之鑿鑿這樣一說,便安下了心來,向前一步,冷著臉道:“幾位大人請回吧。”
那幾人面面相覷,忽然一人出聲朝著許承和談風指責道:“我們是要救丞相大人,郡主和許護衛百般攔阻,可是你們在丞相大人身上,做了什麼……”
“住口!”談風冷喝一聲,及時的打斷了那人的話,“夫君屍骨未寒,豈容你們在這裡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