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瑤見蘇婉轉身離去,長嘆一聲,接著也向明業福了一福,說道:“方丈傳功之德,和我葉大哥決不敢望,今日咱們暫且別過,來日有緣,再圖相聚。”
明業連同正心、正意一同合什說道:“兩位施主慢走,貧僧恕不遠送。”
莫瑤滿腹心事,不願再行多說,邁步便行。葉瀾朝明業一抱拳,說道:“有緣再會。”快步跟在莫瑤身後。
三人翻過雲垂峰峰頂,沿山峰正面快步而行,穿過前山座座雄偉宮殿,擠過熙熙攘攘的禮佛男女,一路下得山來。
三人各有心事,都未說話。三人上山之前只打算上山遊覽一番,半日即回,便將那望月犀二蛋留在雲垂峰不遠的一處林間休憩,未料到為修習那無垢真訣,在山上一住半月。葉瀾擔心二蛋耐不住寂寞就此離去,下山後便加快腳步來到那片密林之前,還未開口呼喚二蛋,便聽得啼聲嗒嗒,二蛋懶洋洋地從林中踱出,噴著白氣對葉瀾道:“你們幾個臭傢伙還知道回來?老子還以為你們都在大寧寺出家當了禿驢呢,怎地又回來了?”
葉瀾見二蛋未走,登感放心,對他的諷刺之言自然不會放在心上。莫瑤雖聽不懂二蛋言語,但知它定然不會說什麼好話,當下在它背上一拍,說道:“笨傢伙你別生氣,咱們在山上有事,耽擱了些時光,還好你這傢伙有點良心,沒自己偷偷跑了,要不然咱們婉兒沒了腳力,趕路可就慢得很了。在山上這十幾天跟著一幫禿驢吃齋,不能沾半點葷酒,當真是把人饞壞了,走,姑娘請你喝酒去!”
二蛋白眼一翻,對葉瀾道:“老子哪裡是因為有良心,要不是你們還沒給錢,我豈會在這裡乾等?你們在山上享清福,卻把老子扔在這裡淋雨喝風,你妹子的,加錢,必須得加錢!”
葉瀾一笑,伸手入懷,滿滿抓了一把晶幣,接著將手一揚,數十枚晶幣連成一線,如一串珍珠般飛向二蛋。二蛋大喜,人立而起,兩隻後蹄一彈,當空一躍,張口將晶幣吸入。
莫瑤見它身形如此龐大,跳躍卻如此輕盈,不禁笑道:“二蛋你這收錢的本事遠勝於打架,我看你給人當腳力著實屈才,不如改行,做些當街雜耍順便賣大力丸的營生,包你生意興隆。”
二蛋只消有錢拿,一切好商量,聽莫瑤譏笑也不以為意,只搖著短短的尾巴道:“快快,這丫頭不是要請老子喝酒麼?你們在山上好歹有齋可吃,老子這半月來可只能吃屁喝風,現在老子肚子空空,便是一頭龍也吞得下!”
葉瀾一笑,轉頭對蘇婉道:“婉兒,你且到二蛋背上坐穩,咱們尋一處酒家去好好吃上一頓。”
蘇婉點頭答應一聲,飄身坐到了二蛋背上。葉瀾見她面色淡然,不見喜怒,想起方才她在山上的言語,忍不住問道:“婉兒,我方才只道你出家之言只是說笑,現在想想,卻又不像,難道……,難道你竟真有出家之念?”
蘇婉微一皺眉,低頭思索片刻,忽地微微一笑,對葉瀾輕聲道:“這些日子來我每日在山前聽大和尚們講經說法,只覺佛法精深,似乎能解開我心中諸般疑惑苦惱,只是受佛法薰陶太短,因此不得解脫,今日與明來方丈告別,念及此事,一時興起,便開口求明業大師準我出家了。現在想想,我這念頭也當真可笑,大寧寺是廟非庵,不收女徒不說,我身為太虛弟子,未經師門允可投入他派便是背叛師門,試問天下哪個門派膽敢不顧江湖規矩,不惜得罪太虛門而收我這個笨丫頭入門呢?”
葉瀾哦了一聲,撓頭道:“原來只是一時興起……,婉兒我與你說,佛門戒律森嚴,可不是你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你年紀尚輕,未經多少人世風浪,若真是一時衝動入了佛門,來日心戀紅塵之時,再想還俗可就難了。話說我六姑丈自幼出家,苦修了百餘年佛法,可一遇見我六姑,還不是將一肚子佛經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當年因為此事,我六姑和六姑丈都險些丟了性命,好不容易才逃回柳葉島去,至今都不願重履北疆。此事幹系重大,兒戲不得,你……,你可要想清楚啊。”
蘇婉點頭道:“公子放心,婉兒方才只是腦子一熱,一時衝動,以後萬萬不會再起此念,正如明來方丈所說,紅塵凡世的煩惱,當從紅塵凡世中尋解脫,若人人遇事便剃度出家,佛門雖廣大,怕也容不下這許多六根不淨之人。”
葉瀾聽她如此說,稍感放心,轉頭看莫瑤時,只見她秀目低垂,神色頗為落寞。葉瀾一怔,關心道:“阿瑤,你怎了,有什麼不痛快麼?”
莫瑤瞧了他一眼,目光中有幾分愁苦,幾分嗔怒,又雜著幾分無可耐何,葉瀾著她清澈的目光一瞧,微微有些不大自在,只聽她輕嘆道:“哪裡有什麼不痛快,我方才看到一隻大鵝,一路奔到小溪邊,卻不下水,而是一頭扎進一片花叢之中
,弄得花瓣紛飛,便想這鵝當真呆得可以,居然連流水與落花也分不清楚,是以有些為它發愁。”
葉瀾本是無肉不歡的性子,在大寧寺吃了半月的素,直將他臉也吃綠了,這時聽莫瑤說看見一隻大鵝,忙問道:“哪裡有呆頭鵝,我怎麼沒瞧見?”想起在寧都皇宮中吃過的燒鵝滋味,不禁口舌生涎,喉頭微微滾動兩下,續道:“這等呆頭鵝,留著也是糟蹋鮮花,不如咱們捉來帶到酒樓之中,吩咐後廚整治,便是一道上好的下酒菜。”
莫瑤聽他如此說,不由微微一怔,接著轉頭與蘇婉對視一眼,果見她臉上也露出即古怪又無奈的神色,兩女一起搖了搖頭,接著都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三人一牛並不急於趕路,當空朝東方緩緩而行,一邊說笑,一邊尋找打尖之處。飛得一炷香時分,離了佛耳崖群山,來到一處殿宇穿雲的大城之上。那城池方圓千餘里,城內城外上空皆有修士穿行。三人見狀,也懶得隱藏修士身份,徑直從空中落到城中。三人落腳處眾凡俗見有人從天而降,居然並無什麼驚奇神色,只是見二蛋體態詭奇雄壯,才稍稍多看了幾眼。
城中仙凡混雜,熱鬧非常,三人就近找了一家酒樓,入得店去,早有小二笑臉上前,躬身道:“四位神仙裡邊兒請,四位是打尖還是住店?”
葉瀾聽這小二一上來便口稱四位神仙,顯是將二蛋也計算在內,不由奇道:“四位神仙?你們連坐騎也讓進店吃喝麼?”
那小二一笑,指著店內道:“仙長們的坐騎不但本事高強,靈性見識亦遠遠高過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小店能有幾分膽子,怎敢將這等貴賓拒之門外?仙長請看,今天小店來的貴客可不少呢。”
葉瀾順著他的手臂向廳內一瞧,只見廳內客滿大半,有仙有凡,另有幾隻異獸零散伏於廳心,諸靈獸或彩光繞體,或碧眼金睛,葉瀾細細一瞧,居然只認得一頭息雷獸和一隻九頭獅,其餘幾頭異獸,自己居然連品類也不識得。
二蛋見大廳中心靈獸成堆,便也老實不客氣地踱進廳心,一屁股坐在那九頭獅子身旁,盯著那獅子猛瞧。
那九頭獅正抱著一條熟牛腿大嚼,見二蛋靠近,輕輕將牛腿往自己身前拉了拉。二蛋哼哼兩聲,聲音中大有不屑之態,葉瀾聽得明白,知它說得是:“一條破牛腿,誰還搶你似的。”
那九頭獅大是不耐,抬起頭來,九個頭上十八隻眼睛一起瞪得溜圓,衝二蛋低吼道:“看什麼看!莫要攪了老子吃肉的興頭!”
二蛋道:“我只是想瞧瞧你九個腦袋九張嘴,卻是用哪一張嘴來吃東西……”
那九頭獅大怒,可它畢竟是修士馴養之獸,知道不能這在鬧市酒樓之中動粗,當下又狠狠瞪了二蛋十八眼,接著低下頭去,張開九張大口,在那牛腿上狠狠嘶咬。
葉瀾怕二蛋再多言鬧事,忙對小二道:“我們三個先不忙著落座,夥計,你先弄五十斤高粱酒,外加一整隻烤豬,先把我們這坐騎的嘴堵住了是正經。”
那小二滿臉堆歡,笑道:“好咧!爺臺的坐騎真是海量!”說著將肩頭的白毛巾向後一甩,高叫道:“五十斤高梁,烤肥豬一頭,送廳心望月犀!”
葉瀾見這夥計一口叫出二蛋的品類,不由苦笑一聲,對莫瑤道:“這滿廳靈獸,我都認不得幾個,這小二卻似個個識得,可嘆我這修士的見識,還趕不上這酒樓的一個跑堂。”
莫瑤微微一笑,說道:“我也認不全的。”
那小二哈哈一樂,說道:“咱們薈英城招待四方神仙,諸般靈獸伺候得多了,自然便識得了。哎!識得又有什麼用?不還是一個不會半分道術的跑堂?和你們這些能飛天長生的神仙可是沒法比的……”
那小二說話之間,徑領三人行到二樓,找一處臨窗的方桌坐了,問葉瀾道:“幾位仙長,想用點什麼?”
神聖帝國舉國尚佛,酒樓中食客亦多隻點素齋,葉瀾自入得店來,卻見這酒樓中各桌盡是葷酒,猜拳行酒之聲不絕於耳,與月餘來入神聖帝國所見頗有不同,他心中好奇,便問夥計道:“你神聖國民大多食素,怎地這酒樓之中卻盡是些大魚大肉?”
那小二笑道:“佛教雖是咱們神聖國教,但不信佛卻也不犯王法,這薈英城彙集天下英豪,各路修士來往不絕,城中酒樓若是和神聖朝別的地方一般多備素餐,怕是伺候不好這許多神仙。更何況,咱們掌櫃的屠戶出身,一輩子幹的是殺生行當,現在想要放下屠刀,怕是有些晚嘍……”
葉瀾笑道:“佛家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家掌櫃若有心,何時向佛都不算晚的。”
那小二點頭道:“公子說得是,我看三位都是大有佛緣之人,這就吩咐後廚為三位準備素齋?”
葉瀾擺
手道:“別別別!咱們這半月來只有齋飯可吃,現在我一見素齋就覺得噁心,你好酒好肉儘管送上來,少不了你的好處。”說著右手一揚,將一錠碎銀拋在了那小二手中。
那小二答應一聲,順手將銀子揣入懷中,高聲叫道:“上好大葷席面一桌,醉仙陳釀一罈!”
莫瑤半月來滴酒未沾,聽小二隻喊著上一罈酒,便皺眉道:“一罈怎麼夠,先搬三壇上來。”
那小二笑道:“仙子有所不知,因薈英城地處要衝,咱們這醉仙樓的酒客倒有大半是修真人士,諸位神仙們個個量大如海,尋常酒水不免顯得酒勁不足。但咱們這醉仙陳釀卻不同於凡俗酒水,酒勁極大,便是諸位神仙喝多了也會有些上頭,且咱們用的是五斤裝的大壇,我瞧三位神仙先叫上一罈,盡也夠了。”
莫瑤一笑,脆聲道:“我只道是十斤一罈,原來才五斤,那就先來六壇好了。”
那小二頗為無奈,嘆道:“好好,便聽仙子的,六壇便六壇,仙子若喝不完,退了便是,不過是讓咱們搬酒多花幾分力氣,又礙著什麼了?”
莫瑤柳眉一挑,樂道:“這般瞧不起我們的酒量麼?”說到此處,手臂向葉瀾一伸,續道:“取六枚晶幣給我。”
葉瀾不知她意欲何為,也不多問,伸手摸出六枚晶幣,放在了她掌心之中。
莫瑤將六枚晶幣在桌上一字排開,對那小二道:“咱們不妨打個賭,我說我們三人能喝光六壇醉仙陳釀,若是剩下一罈,我便輸給你一枚晶幣,若是咱們將這六壇酒喝光,料來你也沒晶幣與我對賭,只輸我六兩銀子便了。”
那小二一月工錢才三兩二錢銀子,六兩銀子於他而言實在不是小數目。但他修士伺候得多了,卻也知道一枚晶幣便是黃金萬兩,折白銀十六萬兩。他陡然見到這等巨財,直驚得眼也直了,默然半晌,嚥了口唾沫,顫聲問道:“姑娘此話當真,不拿小人取笑麼?”
莫瑤掂起一枚晶幣,向空中拋了兩拋,對那小二笑道:“還不快去搬酒?”
兩人說話之間,早有跑堂將一些滷肉燻雞等冷食擺上桌來,那小二回過神來,答應一聲,快步奔下樓去,只片刻工夫,便領了兩名跑堂回來,三人各抱著兩個酒罈,將六壇酒擺在了方桌之旁。
樓上其餘酒客見莫瑤與這小二對賭拼酒,都側目來望,三人對面窗邊坐著四人,中有一國字臉灰袍漢子,瞧了莫瑤一眼,輕聲嘀咕道:“好漂亮的女娃兒,卻不知酒量如何了。”
他同桌三人聽他這般說,也朝葉瀾等人細瞧,果見蘇婉生得杏眼桃腮,楚楚可人,其中一名棗紅麵皮的漢子點頭道:“這黃衫女娃兒生得倒是俊俏,不過比著大嫂還是要差上這麼一分半分。”
那灰袍漢子嗤地一聲,不屑道:“你懂個屁!”
幾人說話雖輕,卻也瞞不過葉瀾等人的耳去,蘇婉聽到幾人言語,臉頰登時紅了,羞得低下頭去。葉瀾和莫瑤卻知那灰袍漢子說的並非蘇婉,兩人對視一眼,心中都道:“遇到高手了!”
那灰袍漢子能瞧破莫瑤的惑塵訣,修為自然便高於她。莫瑤雖仍是凝心境的修為,但以實力而論,已遠超大多元嬰境第一層修士,由此推測,這灰袍漢子至少是元嬰境第二層的修為。元嬰境修士在北疆已算是一方宗主,葉、莫二人未料到在這小小酒樓之中能偶遇如此高手,不禁都暗暗留上了神。
那灰袍漢子神情磊落,只瞥了莫瑤幾眼,略略露出些讚賞神色,便接著大口吃喝,與三名同伴高聲談笑,似乎對莫瑤的絕世容姿並未如何放在心上。莫瑤見他如此,眼中閃過一絲訝色,接著微微一笑,心中不禁對這粗豪漢子生出幾分莫名好感。
那小二不等莫瑤吩咐,自行抱起一隻酒罈,要給三人斟酒,莫瑤手臂一探,從他手中取過酒罈,揮手拋給葉瀾,接著又伸手取過一罈,拔去壇塞,對那小二笑道:“一碗碗喝起來,這六壇酒卻要喝到什麼時候?”她伸手朝蘇婉一指,續道:“我這師妹酒量甚淺,你給她倒一碗讓她慢慢喝便是,至於我和這位公子爺,便先一人喝上兩壇墊個底,省得讓你一直盯著這桌上六枚晶幣等得心焦。”
她話一說完,便將酒罈高舉過頂,張開櫻口,將一柱酒水傾倒而下。葉瀾見狀,苦笑一聲,也舉壇就唇,大口喝了起來。
這醉仙陳釀味道醇厚,酒香濃郁,入口不顯威力,但只喝得半壇便覺酒氣升騰,隱隱已有醺醺之意。
兩人喝得均是極快,眨眼工夫便將一罈酒喝涓滴不存,一罈酒盡,又各自另取一罈,仰頭痛飲。
那小二本來一幅志在必得的神情,一臉得意地看著兩人喝酒,待見到兩人第二壇酒也是轉眼即盡,他臉上便漸漸現出一絲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