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未派人去催沈時葶,坐在圓木桌旁侯了約莫一刻鐘,果然就見她端著楠木托盤緩緩而來。
一盞墨色湯藥,一疊蜜漬果脯。
陸九霄飲盡後,將藥盞往前一推,卻見眼前的人毫無反應,目光虛虛地落在桌角。
他蹙了蹙眉頭,自今早從璽園回來,她便神不思屬的,難不成他那一口當真咬疼她了?
是以,陸九霄伸拉了拉她的腕,將她摁在腿上。
沈時葶驀然回神,下意識要跳起來,復又被狠狠扣住。
她不明所以道:“世子?”
陸九霄斜了她一眼,目不轉睛地去拉她胸前的衣帶,“我看看,是不是咬重了。”
聞言,“轟”地一聲,小姑娘的耳根紅了個徹底。
她忙去推阻他的,“沒有,沒重。”
男人一頓,垂眸看她,“那你今早哭甚?”
照理說,他不過是拿牙嗑了下而已,倒也沒疼到她能當面落下兩顆金豆子,可她哭得我見猶憐的,便讓陸九霄有些懷疑,或許是咬的姿勢不對,真嗑疼她了。
然而,他這一問,直將懷的姑娘問啞了聲。
她哭甚呢?
半響無言,沈時葶斂了神色,整
了整皺亂的衣裳,從他膝頭起身。
櫻唇輕抿,那雙如含秋波的眸子,似是還透著些正色。
陸九霄眉頭一揚,給了一個“有話快說”的眼神。
沈時葶伸碰了碰桌邊的托盤,拿扣了扣托盤邊沿,看了眼藥盞,道:“我給世子把個脈吧。”
聞言,陸九霄不可置否地伸了給她。
見狀,小姑娘兩根蔥蔥玉指搭在他的腕上,屏息凝神,靜默良久後,她抿了抿唇問:“世子近來覺得身子可好?胸悶之症還常復發嗎?”
說起來,他已許久未覺哪處不對勁,不必她看診他也大抵能猜出,這病**不離十是好透了。
思此,他提壺斟了杯茶,避開回道:“怎麼了?又哪兒不對勁了?”
沈時葶搖頭,“沒,正是好得很。”
陸九霄“嗯”了聲,又抿了口茶,沒再多言,一時間氣氛靜謐得有些悚人。
沈時葶攥了攥心,殊不知,掌心裡已沁出了點點溼汗,她甚至不知這汗是為何冒出來的。
窗牖處的夜風一吹,將姑娘那一頭青絲吹得飄飄揚揚,也將某些心思吹得離八散,更將她糊了一日的腦子,吹得清晰明白。
“世子。”她定定望向他,一字一頓道:“世子的身子已然是痊癒了,今夜這帖藥,已是最後一副,再喝下去便是傷身不討好了。”
不及陸九霄回話,她繼而道:“既是如此,這樁差事算是成了,世子可還記得當日答應我的,待您身子痊癒,便放戶帖,讓我離京的。”
陸九霄捏著杯盞的指腹倏地用勁,若是仔細瞧,男人那勾人攝魂的眉梢眼角都在暗暗壓低。
唇角輕勾,溢位分叫人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但很快又被他收斂住。
他面色一鬆,話音輕微上揚地“哦”了聲,朝她抬了抬眉頭,“你確定我好了?沒有復發的可能?若是復發了,可輕可重?到時候出了事,算誰的?”
一連四個問題,直將沈時葶問得一窒。
誠然,她也並非那樣不負責任的人,既說照料他至痊癒,那這痊癒,自然要確保他再無復發的可能。
是以,她僅僅是頓了一瞬,便道:“世子所顧慮的我也思忖過,我會再看察五日,若這五日無恙,倒也不必太過憂心。”
聞言,陸九霄簡直要氣出聲來!
行,真行。
她思慮得如此周到,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考量的。
是在他往她屋裡送吃食物件時,還是在他昨夜陪她遊街賞燈時,亦或是夜裡與他廝混歡愛時……
他在打算納她為妾時,人家正計劃著領了戶帖好離京。
可望著這雙熠熠生輝、楚楚可憐、無辜至極的美目,他偏是半個字也斥責不了她。
這下,他真覺得胸口有些疼了。
可他面上不顯,以一種“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姿態覷了她一眼,涼涼道:“那就好。”
沈時葶一頓,總覺得他話裡頗有種陰陽怪氣的意思,但又著實瞧不出什麼……
她端起桌上的楠木托盤,“那我先下去了,世子早些歇息。”
陸九霄沒應,望著那抹窈窕身姿,忍住喊住她的衝動,木著一張臉將門闔上。
須臾,他對著緊閉的門牖,一側嘴角短暫地勾起一瞬,溢位一聲嗤笑。
陸九霄撫了撫胸口,忍了又忍,反覆呼吸後,心道,她年紀小,不知事。
她根本不知孰好孰壞,若是再長個一兩歲的姑娘,掂量掂量,不必他提點,也知要拼命抓住侯府這顆參天大樹。
她不知曉,只是因為年紀小了。
年紀小,就是這樣無知。
夜裡,陸九霄掩被閉眼,眉目緊蹙,直至子時的梆子敲響,他隨之睜了眼。
既是年紀小,就給她時間好好想清楚。
她眼下要走,理由不過是他身子無恙……
思此,陸九霄掀了被褥起身,推門道:“尹忠。”
廊下陡然出現一道人影,尹忠道:“主子,怎的了?”
“備水,我要沐浴。”
尹忠一怔,眼下這個時辰沐浴……
他狐疑地頷首應:“是。”
不及他背身離開,又聽陸九霄道:“要冷水。”
不幾時,陸九霄進了湢室。
他神色幽幽地盯著那涼透了的冷水,面無神色地合衣踏進,那一瞬,冷意沁骨,男人薄唇輕提……
他陸九霄,是幾時受過這種委屈?
眼見冷水沒過肩頭,尹忠與秦義在身後瞧得目瞪口呆,他們主子這深更半夜……發的哪門子的瘋?
第66章
兩刻鐘後,陸九霄和衣立在窗牖旁,吹了半響的夜風,才上榻側臥。
而今夜這個舉動,著實有些荒唐,半點也不能深想,否則不知會想出甚更荒唐的念頭來。
是以,陸九霄帶著渾身涼意,緩緩闔了眸。
在臨睡前,他忍不住心下一嘆,他為了她的無知,稱得上是煞費苦心。
嘆完後,便徹底入了夢。
翌日,如陸九霄所料地染了風寒。
一大清早,天還尚未亮透,秦義便匆匆敲開僕房的門,將沈時葶請了過去。
聽明來由後,小姑娘不禁一陣錯愕,怎就病了呢?昨夜她給他把過脈,分明好得很。
可進到寢屋,瞧見男人面頰與鼻翼上那一點異常的薄紅,沈時葶忙伸探了探他的額頭,這一碰,她低低“呀”了聲縮回,皺眉問:“這麼燙,燒多久了?怎麼忽然染上風寒了?”
秦義與尹忠默然,夜裡他們也不可能時時候在身側,至於病了多久,他們自是不清,若非清晨叩門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