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便關了城門,我只得買通了個商隊,喬裝打扮了,隨他們在黃昏時候進了城。
與他們分別後,我找了間客棧,焚香沐浴,撫著懷中長明燈,暗自向玉和祝禱了一番。
做完了這一切,已過了二更天,入了禁,長街靜默,不聞一聲。
我慢吞吞地步上街,向衙門行去,期望著快些撞見金吾衛。
他們與州府府兵不同,統軍可直達天聽,我今日束手就擒,明日上朝時,謝明瀾也就知道了。
寂靜的夜,腳步聲和馬蹄聲在空曠的街頭傳得格外遠。
我負著手,向長街盡頭行去。
果不其然,行至轉角,一隊衛兵列隊與我撞了個正著。
我剛想道“叛王謝時舒在此”,誰知,話還未說出一個字,只聽馬上一個軍官驚呼了一聲,隨即大喝一聲:“把這人堵上嘴綁起來!!”
我剛覺那人聲音有些耳熟,就被衝將上來的兵士按到在地,七手八腳地堵了我的嘴。
我心中又是焦急,又是不解,掙扎地仰起頭一看。
只見君蘭那俏麗的小臉就這樣再次出現在我面前了。
我很想問問他,怎麼哪裡都有你?
明明被五花大綁的是我,君蘭卻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口中胡亂道:“好哇,可找到你了,你,你欠了我錢還敢犯夜!終於撞到我手裡了!”
我聽得一頭霧水,他卻一口咬死我欠了他的錢,立馬有諂媚的副官道:“既然是君大人的債戶,不妨綁了送去府上發落?免得這人陷在府衙內,您也不方便討要……”
君蘭假意推辭了幾次,也便就坡下驢,頷首稱好,又許了來日請他們喝酒云云。
隨後,他將我一把扔到他的馬背上,跨馬上來,與他那班兄弟道了別,打馬而去。
依我看,君蘭的日子過得不錯,竟然都在京都府置下一套三進院的屋舍了。
我被他放在堂中的椅子上,蹙著眉緩著氣——方才他的馬鞍正好胳在我的腹上,饒是沒吃什麼東西,如今仍是頭暈目眩外加想吐。
雖然我也有些分不清,想吐是因為胃的緣故,還是君蘭的緣故。
君蘭將我放下後,沒有解開我的繩索,反倒是小跑著去將大門二門關上了,又仔細反鎖了,這才返回來,解開我口中的塞布,端了一杯茶喂到我唇邊,道:“殿下,你怎麼會在此地?!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驚險,你當金吾衛裡沒有認識你的嗎?若不是我反應得快,你早……”
我截口道:“就你多事,我本就要去找他們的,我有急事,等不到明早去衙門了!”
君蘭頓時更為驚愕,道:“你瘋啦?這是要作甚?”
我不耐道:“行行行,落在你手裡也罷,算你造化,你現在帶我去投案,到時謝明瀾再給你記一功,包你這輩子高官厚祿潑天富貴——”
我將“再”字唸的重了些,在心中又冷笑了一下,後半句未出口的是:只是登高必跌重,這富貴守不守得住,也要看你的造化了。
君蘭這些日子在軍中似乎長進頗多,他搔了搔耳朵,微笑道:“殿下,你也不必對我冷嘲熱諷,我自幼長在勾欄瓦肆那等低賤地方,捱過的奚落還少麼?你願意說便說吧。”
我心中焦急,“嘖”了一聲,更是不耐,道:“你願意聽,我還沒空與你磨牙,別囉嗦了,速去送我投案,我有要事見謝明瀾。”
君蘭一愣,道:“見陛下?”
不等我點頭,他立刻道:“那不成,陛下恨你恨得要死,他連國師大人的遺骸都不放過,你去了能有好?”
我怔了怔,澀聲道:“玉和……被他……”
君蘭面露不忍之色,雙手一捻,吹了一口氣,道:“燒化了,挫骨揚灰了……”
我心底驟然一痛,蘇喻之前沒有告訴我玉和死後之事,我也不敢問,彷彿只要我不知道,就沒有發生。
這麼想想,我真是個怯懦的人。
君蘭仔細觀察著我的表情,見狀,便軟了口氣哄道:“我的殿下,這要是換了你,還不被陛下活活吃了,之前他撒下天羅地網找你啊,那架勢……好不容易才消停點,國師大人已經為了你豁出一條命,什麼事兒都不值當你去送死啊。”
聞言,我更覺說不盡的疲倦無奈,搖著頭道:“你不懂,那是比我的性命更重要的事情。”
君蘭仍不死心,又勸了幾句。
我更是心煩,道:“行啦君蘭,這裡只有你我,你既然出賣過我一次,如今更該得心應手才是啊!搞得這麼情深義重給誰看?”
他漸漸斂了神色,看著我半晌,竟然也學我方才那般“嘖”了一聲。
我有些不敢置信。
君蘭,這個君蘭,竟然用這般不耐煩的樣子對我?
君蘭道:“殿下,在你心中,我出賣過你一次,我對你的敬仰感激就是假的了嗎?”
不知是想刻意激怒他好將我交出去,還是當真宿怨未消,我半真半假地冷笑一聲,道:“反正真不到哪去便是了。”
君蘭聞言,赤黑的瞳仁微微移了開,倒是露出個心中有愧的模樣了。
我更是冷笑,道:“你也不必做出這副模樣給我看,快放了我去,莫要誤我大事。”
但是君蘭仍是久久不語,躊躇不已,我望著天色,更是心煩意亂,出言道:“君大人,這不像你的作為啊?”
君蘭彷彿被這三個字刺醒,霍然抬眼,用力吸了口氣,道:“我在軍中學了很多東西,還學會了一句話,叫做‘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殿下,你當年即便不是天子,但是權傾朝野,手握重兵,又與天子何異?你的心上人死了,就要這麼幾萬條人命來賠,我父母也死了,被鮮卑兵打草谷時一刀就殺了……”
我不自覺捏緊了拳,脫口而出道:“你有本事,你也要幾萬人來賠罷了!可惜你沒這個命!”
說完,我卻恍惚了一瞬,我……我明明不是這樣想的,我明明早已知錯了,太子哥哥他若知道,不知該有多失望難過。
君蘭不知是驚是怒,他卷長的睫毛陡然一顫,眼中已多了幾分霧氣,道:“對,君蘭是賤命,我本就是人下人,正是因為我們一家是人下人才會死得如同草芥,如今……是我曾經做夢都不敢夢的今日,”他有些激動地拍著胸口道:“所以我要當人上人,要光宗耀祖,要封妻廕子,我錯了嗎?我不能讓我未來的妻兒如同我父母一樣卑賤!”
我仍是念著方才那番言不由衷的搶白,更覺懊悔不已,一時也不知與他爭辯什麼,便陷入沉默了。
我不語了,他卻仍是道:“我的殿下,你怎麼會明白?你生來就什麼都有了,你再怎麼痛不欲生,可依舊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還有國師大人和綠雪姑娘愛護著,我們呢?我爹孃死的時候,我連破席都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