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世界裡,他很沉靜,沒有情感的寂靜,他的面板像紙,好像一沾水就會透。
世界的崩塌,這個男生在這混亂中,光著上身無比冷靜,如米開朗基羅筆下的油畫。
代替那個女生的位置,田東靠在樹邊,拿著那些信,28封信。
“你在這裡幹什麼?”
熟悉的聲音來自董海,他滿頭大汗,把單車扔了,跑到田東面前。找遍了學校,終於找到了。
田東抬起頭,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壓出一片陰影的男生。不說話,怕自己張口,語序會不正常。
“樹下面最危險!跟我走。”董海上前拉他,心急如焚,滿臉的擔憂,他發現這個倔強的男生總把自己置身最危險的境地,表面上看起來,他無所畏懼。
“黃麗華呢?她安全嗎?”田東這樣回答。
董海愣住,繼而又怒火攻心,他臉上長了不精神的青色鬍渣,疲倦的面貌,他盯著田東咆哮:“我們之間可以不提她嗎?你能忘記那個名字嗎?”
田東甩開他的手,冷笑著:“董海,別不講理好麼,你有女朋友,這種時候還跑找我幹什麼,我他媽早就不認識你了!你能不來干擾我嗎?”
田東的話,讓董海充滿了對那個溫順女孩的愧疚。
黃麗華是不是安全,董海並不知道,因為地震發生的那刻,他第一時間瘋了一樣騎車奔過來,那是沒有思維程式的行動,一路上看著滿城的人四處竄逃,他的腳像脫了軌的發條,拼命踩著踏板。
“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是不是安全?”董海放下了語氣,他握緊著拳頭,控制要揍自己的衝動。
“你看見了,我很好,滾吧!”田東轉身,拿著信準備走。
董海看見他手裡的信,那一剎那,眼眶裡模糊一片,他好多年沒哭過,他追上田東,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逼著田東穿上,那件漆黑的襯衣。
離開時,世界成了狼藉一片,電話,網路,通通沒有訊號,彷彿回到最初的時代,那個什麼都沒有的時代。
衣服上有屬於董海的淡淡的味道,奇怪又熟悉的味道,田東抬起手,聞了聞那些信,信紙裡發出類似的味道!
“我是不是還喜歡這個味道?”
那天夜裡,餘震不斷,田東走在晃動的地面,穿過一叢又一叢寂寞的樹蔭,伴著急促的呼吸流下一竄鄒然迸發的淚,揪著身上漆黑的衣襟……
第17章 017 蠟燭
地震後,全國掀起抗震救災的浪潮,潸然淚下和悲痛欲絕的故事不計其數,無數人一夜間一無所有,生死離別就在瞬息間。
學校食堂是唯一開放的公共區域,哪裡的電視成了資訊平臺,大多人都驚魂未定,胃口都不太好,即使是過了三天,也平息不了那種恐懼感,不面臨生死,就不能明白終生難忘的含義。
大家再沒有心情談笑風生,電視螢幕上播放重災區的援救情況,有個小女孩,滿臉的泥土,聲淚俱下,從頭到尾泣不成聲,剛八歲的孩子,一家人全死了,死在一瞬間,死在她還在和別人嬉笑的時間裡。
她只有一種表情,哭泣。
國家領導都圍在她身邊,安慰她,擁抱她,女孩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什麼,她只剩下哭。
眼淚像抽不幹的汪洋,小女孩在那片眼淚裡沉淪,看電視的學生也見哭興悲,全世界都在大放泣聲,因為這場災難。
生命是脆弱的!我們都不知道在這脆弱的年華里做了什麼。
陳明在地震那天,騎了電動車連夜去了濱城,他女朋友不知什麼原因從武北去了濱城,在地震時困在了那邊。
田東收拾了陳明的那一鞋盒的蠟燭,連碎成渣的都裝在裡面,他知道,那是陳明的能量。
武北其實不算災區,整棟樓垮塌的情況並沒有,但也受到來自各地的救災物品,學校裡也有很多同學的家在地震爆發帶,這個角度來說,也是災區。
那幾天他們整天睡在操場,真的睡不好,田東躺在地上睡袋裡,根本睡不了。
沒有網路,沒有酒精,這世界就只剩下悲傷。
餘震不斷,但最大的災難已經過去,學校鑑定教學樓已經沒有大的損傷,決定恢復上課。
通訊恢復,田東打電話讓陳明回來。
第二天陳明回到武北市,帶著女朋友,姚美玲。
兩人的關係變了,不是姚美玲變了,是陳明以前的卑躬屈膝再也沒作用了,那幾天,那個平日精神飽滿的胖子異常頹廢。
“你們怎麼了?”田東問,在外面買了兩瓶小二和陳明對酌。
陳明喝的比他還多,這是陳明第一次跟田東喝酒,因為女朋友不喜歡,他從不喝酒。
“她前男友找她了。”陳明說:“那是我以前的哥們兒!”
“公平啊,你挖了人家的牆角,現在他回來再挖回去也正常。”田東笑著說。
“不公平,他當年甩了美玲,他對美玲不好。”
“陳明……你只是一個過渡期。”
陳明那肥胖的手,在這個季節已經恢復正常,沒了凍瘡,他捏著酒瓶,喘著氣,撥出來的氣息帶著刺痛感。
“我不是!”他突然大吼,摔了酒瓶,集滿了力量,跑了,消失在這滿是傷痕的街道。
田東舉著酒瓶,放在眼角,透過那玻璃瓶面,看著那個肥胖的身影,扭曲著,歪斜著,漸漸跑遠,又漸漸跑回來,站在街口的公交站,打著電話,點頭哈腰。
田東起身跟過去,剛走幾步,迎面來的公交車停在站臺,上面下來的正是面露煩躁的姚美玲。
姚美玲表情堅決,對著陳明,語速很快,發射子彈一樣,說了很多殘忍的話,那些話,田東曾經也聽過。
“別糾纏了行嗎?一個大男人還有沒有點骨氣?”
“你又沒吃虧,纏著我幹什麼。”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就見不到你這副沒種的樣兒。”
“哭什麼哭,只會讓我更看不起你。”
姚美玲終於沒了耐心,她轉身上了車。
陳明追著車,臉上灑滿了眼淚。
田東扔了酒瓶子也追過去,他陪著那個毫無自尊的胖子追,他不勸任何一句話,沒人比他更清楚,這時候的勸解全是徒勞。他想起來,自己曾和姚美玲一樣,把董海當做過渡期,不知道董海是不是同樣經歷過陳明現在經歷著的,那時孫芳罵他的話,成了真理。
追了很遠,儘管車的影子早已經消失,他們追了幾條街,陳明知道那輛車去向那些路程。
最後陳明倒在馬路上,任憑身體失去動彈的機能,他長大了嘴,仰天大哭。
晚上的街道,沒什麼人,全城都在哀悼,滿是悲傷的空氣。
田東把陳明拉起來,他們像兩葉浮萍,在城市的街道無目的飄蕩,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