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係
有時候享受被愛的那一個,也會有點心虛。
他永遠不會生氣,不會拒絕,不會覬覦利益,不會因為她一次冷言冷語就懷恨在心,不會因為一次自尊心受挫就從此勢同水火。
可是你知道他不是沒有原則,不是不會憤怒。
他只是喜歡你罷了。
希雅可比誰都清楚。
於是就算每次心理暗示撿來的東西,丟了扔了也沒有什麼關係,真的到了這一刻,也會忘記冷漠和疏遠,心虛地不敢把“情人”兩個字說出來。
殿下有些蒼白的臉上難得帶了猶豫,興許是她仍舊不是個母語者,需要仔細蒐羅詞彙庫,才勉強找到一個合適的,
“戀,戀人?”
將軍深色的眼眸裡看不出情緒。
希雅決定如果她用的詞還不夠恰當,就乾脆為自己的語言不好老實道歉。
可他臉上的寒意好像少了一點。
殿下小心地挪了挪屁股。
“我在想,”將軍的目光落在她茶杯裡的牛奶,純白色的液體微微有些波動,他的聲音卻異常沉穩,
“我在想,我們是不是應該有更正式的關係?”
他抬起臉,明明臉上的笑容應該是期待的,希雅卻感覺到裡面的試探和審視。
這其實不算什麼新鮮事。
她聽過類似這樣的問題,在萊茵夫人那裡,相似的試探和不自然的笑容,一個外來的公主,總是會下意識地去參考母語者是怎麼應對的,好像那才是正確答案。
於是希雅有模有樣地清了清嗓子,學著萊茵夫人當時的口吻,
“你是要有一個名分?”
將軍的眉頭細微地皺起來。
她好像和他是一個意思,但又好像不是。
過了一會,希雅沒有感覺到他的牴觸,她這會捏著茶杯的樣子,和萊茵夫人也像極了,連頭痛帶來的虛弱,也像故作的怠慢,
“我可以想辦法給你弄個爵位,男爵?你喜歡嗎?應該有什麼法子。”
他沒有回答。
可她把球踢了回去,現在做選擇的就成了他,蘭澤爾仍舊不願意從最難堪的角度去揣摩她的意思,於是他乾脆問出來,
“男爵是什麼名分?”
她才想起來,這也是個外來者。
像小的時候到了新的環境,好不容易適應了,卻仍舊時不時覺得和別的小朋友們有什麼隔閡,直到有一天,發現來了個新朋友。
她便會挺起胸脯,驕傲自信地帶他熟悉這些自己一步步摩挲出來的規則和名稱。
彷彿這是一場每個人都得完成的學習。
“你不明白?”殿下有些得意地笑出來,像是嘲笑他果然剛剛來到帝國的都城,還不懂得其中隱秘的巧妙。
他將下巴抵在她的大腿,說不清楚是討巧賣乖,還是喜歡她願意解釋給他聽的樣子,一雙眼睛望著她,帶著點自欺欺人的期盼,
“我不明白,難道男爵是什麼關係的證明嗎?”
她隨手捏了捏他的鬢角,笑聲裡帶一些輕佻,大概是覺得他真是無知又可愛,殿下低下頭,像哄一個小孩子,寬容他問題的愚蠢和天真,
“可就算是皇帝,也沒有給情人的封號啊?”
將軍依然望著她,她瞧起來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意識到她最後說出來的字眼。
蘭澤爾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
殿下低下頭喝杯子裡的牛奶,錯過了他臉上的森然,她願意全他的心願,被他一點點撒嬌,便答應了這樁麻煩事,希雅覺得自己又是個有情有義的好主人了,便是自己偶爾脾氣過分一點,也不會覺得心虛了。
平民變成男爵,總也不是容易的。
可如果他想要,她沒有拒絕的道理。
她沒有看見蘭澤爾眼角閃過的水光。
臥室門被人敲了敲,外面傳來阿比爾的聲音,
“萊茵夫人來了,”蘭澤爾的身體僵了一下,又聽見阿比爾解釋,
“是來為昨天的事情道歉的。”
萊茵夫人還帶來了昨天被將軍揣下樓梯,鼻青臉腫的年輕人。
他的手上還打著繃帶,可他瞧起來真心實意地為自己做錯的事情懺悔,
“我不該冒犯您,將軍。”他衝將軍鄭重行禮,被夫人含笑地拍了拍手臂,又笑著回望過去,心照不宣的曖昧。
這樣溫馴的男人是蘭澤爾沒有見過的,軍隊裡沒有這樣的物種,如果有,恐怕也活不過三天。他們像產自另一個星球,像某一個他不瞭解的流水線,拼裝出來的,針對某一種需求,量產某一種撫慰。
將軍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接受年輕人的道歉,也許接受了,他看上去那麼年輕,也許剛剛讀完中學,萊茵夫人和希雅討論珠寶生意的時候,他便柔順地坐在一旁,幫他們沏茶。
蘭澤爾忍不住會去思考他背後是什麼樣的流水線,讓他可以坦然地,衝一個把自己從樓梯推下去的男人道歉,然後用剩下一隻沒有受傷的手臂,為他送上滾燙的紅茶。
好像也察覺到蘭澤爾過分灼灼的注視,萊茵夫人隨手將茶杯放下,然而她仍舊沒有主動和這位平民將軍說話,只是吩咐那個還打著繃帶的年輕人,
“你不是很喜歡殿下呢?留在殿下的莊園裡怎麼樣?”
她沒有等到少年的回答。
雖然她沒有等待的必要。
蘭澤爾已經站起來,一把抓過希雅的手臂,殿下手裡還拿著空了的茶杯,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被他拉著站起來,大步走過屏風,有幾次差點趔趄著要摔倒。
將軍開啟盥洗室的門,將她拖進去,又大力關上。
這太失禮了。
儘管沒有從前那樣在儀態上近乎變態地苛刻自己,失禮在希雅·克洛斯這裡,仍然是頂天的大事,更何況她不討厭萊茵夫人,她興許也有貴族的臭毛病,但她足夠真誠。
在殿下動怒甩開蘭澤爾之前,將軍已經欺上去,將她抵上洗手檯,呼吸凌亂地吮吻,帶著灼然的慾望。
哪怕是最開始在威倫公爵府邸的夜晚,他的氣息也從來不會這樣,絕望而熱烈。
希雅要去推他的胸膛,手指被他握住摩挲,有一瞬間她還是心軟了,覺得這樣的失禮也不是什麼大事,相比之下,將軍的反常好像更重要些。
她以為茶裡有什麼東西,掙扎著要去檢查他,蘭澤爾好容易停下來,眸子裡的破碎讓她怔了怔,想要看清楚他是否是中了什麼藥,他卻低下身子,
掀起了她的裙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