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聽說讀來,卻未親眼見過駱駝,在固有的印象裡,駱駝總與沙漠和炎炎夏日密不可分。但來了赫查海,竟有一回發現部落裡養駱駝,陳樂大驚,問烏娜,問興善,駱駝來到冬天,怎麼沒有凍死?
“誰說他們會凍死?”烏娜呸他,因為有兩頭駱駝是屬於她的,“我們冬天可大半要靠它們!”
後來陳樂見著了,駱駝馱人,馱物,不勞作的時候,就光著兩頂駝峰,在茫茫雪原裡撒歡亂奔。
常見便不覺得新鮮,所以此刻馱隊經過,陳樂心中波瀾不驚,只想著這又是哪個部落的奇裝異服?
駱駝上的商人穿著,非黑及灰,面貌俊秀遠不及前一批馬隊,所以陳樂只盯了一會,還沒看完,就重蹲下來,繼續採果子——只不過稍稍離遠些,免得被駱駝踩著。
鈴鐺聲搖得響,駱駝上那人估計已經喊過兩三回,陳樂才發覺有人在喊自己。“啊、啊”,那人好像就是單純發出這類嗯啊之聲,衝他越來越近。
陳樂抬頭,他手上本來捏著一顆採下的紅果,卻頹然滾落在地。
陳樂自己松的手。
他還張開唇,一開始只是緩緩嚅動,到後來顫得厲害,還音調也是風吹湖面,極具波瀾:“飛揚哥——”
對方直接跳下駱駝,聲音與陳樂一樣激動:“小樂!”
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皆溼了眼眶。
良久,兩人分開。
“你怎麼……”
“你怎麼……”
異口同聲,是一模一樣三個字。
兩人都想問對方的是:你怎麼還活著?
“都說你們被帶走以後,被砍頭了。”陳樂道。
劫後重逢的男子是同族的兄長,陳飛揚,早陳樂兩日被羈押。
陳飛揚眼神驟暗,沉聲道:“其他人都沒有活,牢頭誤以為我們三個未滿十八,遵照狗皇帝命令,將我仨押到奴市作家奴售賣,春生和澈之不願受辱,在牢中自盡。”
陳飛揚的眼簾徹底垂下去,其實北朝皇帝為絕後患,下了命令,他們在被髮賣之前都受了宮刑。
他不願告訴陳樂,陳樂不知,心中只道飛揚哥比自己好點,是做家奴不是做小倌,沒有受到雙重摺辱。
“那你怎麼會在這?”
“你怎麼會在這?”
兩人再次異口同聲。
陳飛揚抬眼重新望向陳樂,告訴他,正好有個北方部落的族長那陣子恰好待在玉京,把他買了。
“到是你,我離開玉京時,聽說你們幾人都被送你南風館了。我去尋過一趟,只見其他人,不見你。”陳飛揚道。
少頃,陳樂告訴他:“我也被人買了。”又問,“那你有沒有把他們贖出來?”
陳飛揚凝重搖頭,他當時哪有那本事,連去遠遠瞧一眼的機會,也是向長老求來的。
正因為只是遠看,所以沒瞧見陳樂,還以為他死了。
陳飛揚忽然眸光一凜,怎覺得小樂說自己被買時,眸中全無受辱羞愧之色,反倒能瞧出坦然接受,甚至數分喜色。
“誰買的你?”陳飛揚冷聲追問,臉上全無笑意。
忽有大段聽不懂的言語,從另外一頭駱駝上傳來,到陳樂耳中,就如嘰裡呱啦,卻能覺出語氣是命令。
接著,他就瞧見陳飛揚朝那駱駝上人微微拂身,也吐了一大段嘰裡呱啦,而後,陳飛揚轉回身衝陳樂道:“我們邊走邊說。”
重逢親人,陳樂已然忘了採果子的任務,緩緩點頭,隨著陳飛揚往部落裡行進。
“那你現在是在哪個部落?”陳樂問陳飛揚。
“斥翁米部,你聽說過沒有?”
陳樂發現陳飛揚喜歡說話時看地,原來他沒有這毛病。
“聽說過!”陳樂重回望駝隊,聽了一會他們的聊天聲,還是嘰裡呱啦,他聽不出來,“你斥翁米語說得真好,我現在仍只會一點點赫查海語。”
陳樂現在可以用赫查海語的同部落裡的人打招呼,交流簡單的任務,但稍微複雜一點,就不能了,詞音語序,要麼他理解不了對方的話,要麼對方聽不懂他。
“赫查海語是北方諸部裡最難的。”陳飛揚低著頭回答他,“而斥翁米語最簡單。”
“是嗎?”陳樂想到什麼說什麼,“如果用斥翁米語說我們的話,是不是會類金陵口音?”
兩人一起走了近二十步,陳飛揚才緩慢地抬起頭:“為何有此一說?”
“我們部落裡有兩個做客的斥翁米人學南語,調子起伏,簡直令人夢迴金陵!”
陳飛揚抬了兩下眉毛,深深凝視陳樂,而後眼皮垂下,挑出兩字反問:“我們?”
陳樂這才察覺自己的口誤,方才都是不知不覺說出來。
“小樂,到底是誰買的你?”
陳樂同樣往前走了數十步才開口:“是……我娘子。”
☆、第 63 章
“你成親了?”陳飛揚大驚, 第一個念頭想的是男方無父母長輩在場,委屈陳樂了。繼而又想陳樂比自己小,都成親了, 而他自己……
永不可能。
陳飛揚心沉入谷底, 但不想擾壞喜事,仍舊擠出笑意:“弟妹是赫查海人?怎麼認識的?幾月幾日成的親?”說著,用胳膊肘蹭了下陳樂。
陳飛揚無意的動作,卻令陳樂恍惚回到數年前, 初長成的少年們聽完族長教誨,並肩從祠堂裡走出來,就是這般嬉笑挪揄, 你拍我的肩,我拐你的肘,祠堂外的葡萄藤長青,金陵的陽光彷彿日日好,永遠照在人人臉上。
陳樂喉嚨哽咽,調整了片刻, 才將自己與興善的事大體都告知陳飛揚。
飛揚到底比陳樂年長, 心思深些, 聽著聽著就嚼出不對味:無媒無聘, 亦無拜堂, 真算是成親麼?
而且人家還是部落首領……他曾在斥翁米部, 聽得些歷代赫查海部首領的流言。
陳飛揚轉動眼珠,用餘光盯著陳樂,他這位族弟正沉浸在講述中,字字句句都是濃情眷戀,根本沒有察覺到他的觀察。
陳飛揚不由得生起憂慮, 這心一懸起來,就放不下了。
陳樂扭頭衝陳飛揚笑道:“哥,待會你跟我走,我領你見見興善!”
陳飛揚卻緩道:“大夥待會進去,皆要販茶,我怎能獨自脫隊?”
陳樂這才想起陳飛揚的身份,眸中流露抱歉,“那有機會我領你再見她。”
陳飛揚笑道:“不急。”
隨著商隊進入堡壘群,二人分別,陳樂將採摘的紅果拿去交差,可籃子僅沒了一半,收果子的人說不夠。陳樂便要再返回去採,那收果人卻伸臂將他一攔:“唉、唉,你這會去,幾時回來呀?我可等不了那麼久……這樣吧,犄角里的兩箱果子太爛了,曬不成果乾,打算交給烏娜釀酒。你把它們運過去,今日差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