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抬起手,用指尖在紙面上輕劃,哪怕不能留下任何印記,哪怕不足以改變任何過去,他也想告訴面前這個孩子:我在這裡,不要怕。
萬事有我。
他在書頁上寫下的每一個字都不會出現在十一的眼裡,他的存在對於十一來說是從未存在。
但他也固執地想要參與他的過去。
——你的過去與未來請都交給我。
——做我的神明吧。
坐在桌前的怨尤神忽然抬起頭望向他。
陸懺心口停了一拍,難得有些無措。
怨尤神望著他足足好一會兒,這段時間竟變的無比漫長,心跳嘈雜得不得了。
他忽然從椅子上跳下來,邁著步子向陸懺走去。
陸懺:“……”幸福來得太突然。
他剛想展開手臂,怨尤神卻面無表情穿過了他,徑直走到窗前,踮起腳,雙手趴在窗臺上,像一隻饞嘴等投餵的小貓。
陸懺順著他的視線望到滿樹梔子與庭院歸人。
“十一。”
沈鶴歸溫和地笑著,梔子繞著他的手腕,平添一抹清甜:“功課做的怎麼樣了?”
十一:“……”
他避重就輕道:“我的點心呢。”
沈鶴歸故意拉下臉說:“功課給我。不然沒點心。”
十一洩了氣,從窗臺上滑下來,端著肩膀老大不樂意地撇著嘴。
陸懺做出撫摸他頭髮的手勢,盯著沈鶴歸的目光恨得要冒出火星。
哪怕他知道這個人是自己的前世,他也根本喜歡不起來。
道貌岸然,衣冠禽獸,斯文敗類。
……這種人哪裡好了。
等他抓回現實的小公主一定要讓他說一百遍“我只喜歡陸懺。”
……算了,不要說一百遍,會嗓子啞的。
在微信上打字發過來就好了。
……這樣似乎也很累。
那就罰他一個吻吧。
只要一個吻,我就原諒他。
陸懺心想著。
周遭景色暗下來,仿若潮水一般退去。
他再抬起頭時,卻因眼前所見而震驚。
天道崩塌、日月晦暗。
地表下陷,晝夜顛倒。
目之所及之處皆是死屍殘肢,說是屍山血海、人間煉獄也不為過!
陸懺踩在漫山遍野的殘肢斷臂上,本能地搜尋著祈尤的身影,卻並未找到他一根頭髮。
他覺得心驚膽戰,太陽穴一下又一下地鼓動著。
災厄之種……
有人點燃了災厄之種!
這場暴雨似乎永不停歇,沖刷著故去的文明與歷史。
一切榮耀與罪惡都要被掩埋在這一場浩劫中。
怨尤神以少年之姿站在窗前,面無表情地望著遠處屍山血海。
“先一步使用災厄之種的人居然是山主老兒……”
怪物眯起了豎立的瞳孔,它煩躁地甩著尾巴,貪婪地想要嗅到遠山的血腥氣,吸進來的卻盡是梔子花香。
怨尤神沒有過多評價,他聽見不遠處傳來陣陣腳步聲,他隨手拍拍怪物,後者也是個聰明的,當即溜了個一乾二淨。
來者是沈鶴歸。
他撐著一把油紙傘,身上乾乾淨淨,未沾半點兒雨滴或泥點,若不是他難得的疲倦之色,怨尤神幾乎以為外面不是天劫,而是簡簡單單下了場雨。
“沈鶴歸……”
“十一。”
沈鶴歸截斷了之後的話叫住他。
他抬起袖子擦一擦十一的額角,“怎麼出了汗,小心著涼。”
十一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推開他的手,“沈鶴歸,外面是天劫,你不要管。”
沈鶴歸一如既往溫柔地笑著說:“外面是百姓,我要管的。”
怨尤神冷眼看著他:“你急著找死投胎是嗎。”
“小孩子家家,嘴巴不要那麼毒。”
沈鶴歸無奈地搖搖頭。
怨尤神冷冰冰地看了他半晌,他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口,大概是要出言諷刺,但是話到了嘴邊就怎麼也說不出去了。
……這是他的大祭司。
他半晌憋不出一句話,沈鶴歸倒也不生氣,他笑著點一點怨尤神頸間的紅繩,語氣溫柔得像是給小孩子讀睡前故事。
“好孩子,我去去就回,等我回來,教你下一個玩法。
“我想想,該教什麼來著?”
怨尤神低著頭甕聲甕氣說:“’媳婦開門’。”
“嗯,對,教到這個了。”
沈鶴歸莞爾一笑,輕輕揉著他的頭:“等我回來教你,好不好?”
怨尤神沒說好還是不好,他只是目送著沈鶴歸走到門口,看這個人回頭笑著調侃說:“不祝我凱旋而歸嗎?”
他面不改色地說:“……我祝你下山時崴到腳,或是乾脆摔折了腿。”
這麼晦氣的話,沈鶴歸仍然一點都不生氣。
他只是一如既往微笑著向他的十一點頭示意,手持油紙傘,揹著他的劍,逐步遠去。
而從此以後世間再無沈鶴歸。
白鶴再也不會歸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上午有運動會,下午迷迷糊糊睡了好久——
回憶篇還有2、3章左右。
寶貝們明天雙節在哪裡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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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舊事(四)
入夢請神的人是山主,點燃災厄的人仍舊是山主。
他心中有恨。
面對天下浩劫,夫蜀先生已經騰不出時間和精力勃然大怒質問山主有何恨、為何恨。
他帶領著宗門弟子同飼養的妖鬼並肩抵禦這一場天譴。
但人和天終難以一戰。
不過七天,紅塵已是一片生靈塗炭。
城北洪水滔天、城南烈火焚野;城西餓殍遍地,城東鼓吻奮爪。
朝廷派出的兵與肅佑宗譴去的妖鬼皆被這場禍亂所吞噬,無一例外、無一倖免。
“宗主,北山三十二軍皆戰死……這是林宗師的……遺物。”
夫蜀先生筆直地站在臺階前,揚起臉緊緊閉了閉眼睛。
“吾知道了。”
他的聲音仍舊中氣十足,卻暗暗含著一點啞。
“退下吧。”
殿門口傳來開門又關門的聲響。
夫蜀先生喉頭一陣腥甜,重重跌坐太師椅裡,他抬手扶住額頭,卻未見一暗紫色的身影從陰影中踱步而出。
這人一副十七八歲的少年姿態,淺淺皺著眉、嘴角向下撇著,他端著雙臂,儘量維持著平靜與自傲,但略沉重的腳步依然暴露了他的焦慮。
“喂。”他叫了一聲,“外面亂成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