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打車,奚山走向公交站,預備一路從江北晃回渝中……避開池念上班的時間。
他有點兒怕在這時見到池念,兩手空空,突兀的“對不起”也說不出口。
公交站牌的綠光熒熒的,霧氣正濃。奚山第一次發現清早的重慶已經有很多人了,他被擁擠著上車,隨意在車廂中部找了個位置,一路顛簸,換乘,不慌不忙地浪費時間。
到站下車,陽光從霧的深處傾瀉而出。
池念上班的時間奚山瞭如指掌,開啟門時卻還是忐忑了一下。
看清家裡沒人,他輕手輕腳地換鞋。沙發上,雪碧站著,衝他叫得很大聲,奚山要摸它,被雪碧躲開,才發現食盆裡狗糧空了。
池念難道也沒回家?不然怎麼會忘記餵狗?
那他還能去哪兒?
“連夜搬走”四個字不合時宜地出現在他的腦海,奚山被自己的想法嚇到,顧不上先照顧雪碧,也懶得管自己的左腳趾會不會重新受傷,大步流星地衝進池念住的次臥——
床很亂,昨天穿過的衛衣扔在凳子上,彷彿能看見池念早晨起晚了風風火火衝出門的模樣。
奚山鬆了口氣。
沒搬走就好。
他給雪碧添了狗糧,心情如過山車地走了一遭,拿出手機,點開池唸的聊天框時奚山很想問一句“你今天還好嗎”,又感覺挺火上澆油。他感覺得出池念不開心,言語討好用處不大。
池念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到現在都沒訊息,應該是真生氣。
想著下午給他買東西吃,奚山進廚房,開啟冰箱要吃兩片維生素B——有點苦澀的含片能幫助他儘快地鎮定,這倒是沒料到的效果。
從前空蕩的冰箱不知何時被各種蔬菜填滿了,分門別類,用保鮮袋裝好,最上層是飲料和沒吃完的甜品,他的維生素被擠在了角落裡。暖黃的燈光襯托,頓時,連撲面的冷氣都不那麼冰涼。
奚山抬起手,摸了一下放在最外層的一包青菜,軟綿溼潤。
是真的。
冰箱裡的蔬菜與食物,次臥凌亂的床鋪和衣服,雪碧狗窩裡越來越多的玩具,電視櫃邊各色小零食和糖果……
陽臺上,他的衣服和池唸的掛在一起。
有人陪著他,滲入他孤僻又荒涼的世界,留下一串可愛的腳印。
奚山把維生素瓶放了回去。
回憶告一段落,眼前的人像只流浪小貓,從曾經賴以生存的殼裡向他伸出了手。因為他昨天那通沒頭沒尾的無名火,池念受了不小的委屈,滿臉都寫著失落。
如果不是還在矛盾中,奚山很想摸摸他的頭。
“怎麼,好吃得都要哭啦?”奚山說,扭著身體托腮看向池念。
眼角紅紅的,鼻尖也有點紅,池念聽完他的話,不服氣似的吸了下鼻子,剩下的一半烤雞不吃了,把筷子放下:“……吃不完。”
“分給你同事吃?”奚山建議,“反正也是切好的。”
“那不要。”
佔有慾還挺強,奚山失笑,感覺池念好像對他沒那麼敵意了。
他思忖片刻,決定先不去提那件事,正要說點什麼時,望向池念,發現微紅的鼻尖上有一點深色,芝麻粒大小。
以為是調味品沾在那兒,奚山伸出手,沒有多想地在咫尺之間拂了一下池念鼻尖。但深色的“芝麻粒”還在,他皺了皺眉,心道還挺頑固,看不見池念越來越燙的臉,又加大力度在對方鼻尖擦過。
“喂!”池念低聲叫停,“差不多得了!”
“哦……”奚山終於反應過來,“你這裡長了顆痣啊,我還以為是什麼。”
池念羞得快冒煙,按著那裡,沮喪地說:“我想點掉的。”
“哎?”
“長在這裡像個髒東西,不好看。”
從前不覺得,這時才發現池念還是個在意外表的小朋友,言語透出一股稚氣,大學畢業了也還在象牙塔中被保護著最純粹的天真。
奚山目光從那顆痣掠過,飄忽不定:“還……還可以吧,很有特點的。”
他沒說很喜歡池唸的鼻尖痣,儘管心裡是這麼想的。這句話彷彿重新按下了他們之間的開關,空氣中,南方溼潤的冬天與植物清香、畫室裡略顯沉悶的氛圍結合,攪拌出濃稠的曖昧,散不去。
池念紅著臉,“哦”了一聲,後來再沒提點痣的事。
“昨天……”奚山見現在好些,小心地道歉,“在南山上,是我說錯話了,也不該那麼遷怒你,對不起。”
“什麼叫‘遷怒’?”
奚山很清楚池唸的疑惑應該得到怎樣的答案,他張了張嘴,到底說不出口。他的傷疤藏在最深處,埋著他荒誕又糟糕的人生,要解釋就會牽一髮而動全身地血肉模糊,奚山想它還沒有完全癒合。
他全盤托出後,池念還會對他好嗎?
還會喜歡他嗎。
“我以後會告訴你。”奚山說完,保證似的加上期限,“很快,最晚明年春天。”
池念沒好氣地小聲抱怨:“為什麼非要是春天啊?”
“春天萬物生長。”
看著池念,奚山悄悄地在心裡補上後半句:適合往愛的方向走。
杯子金魚
春天的承諾雖然做下,池念卻沒有等多久。
和好了,但多少留了道坎兒。就像兩人心知肚明前的曖昧期先預設冷戰,想方設法要避免,結果適得其反。
不只畫室的同事看出來他倆之間出了問題,祝以明都旁敲側擊地問過一次“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吵架當然不至於,奚山摸了下池唸的鼻尖痣,然後縮回了還在青海時的安全範圍:友誼不會再近一步,也不會完全退出池唸的世界,就這麼尷尬地停在灰色地帶。
往前一步,曖昧得即將在一起。
往後一步,池念可能就落荒而逃。
池念鬱悶得做事都提不起勁,總感覺他們徹底完了。
陶姿聽說他的困境,安慰道:“其實這不完全是件壞事。如果他只想玩玩的話,哄你開心就夠了,反正你那麼戀愛腦……”
“已經不是了。”池念瞪她,“我改了銀行卡密碼!”
“行,你是鈕鈷祿念念行了吧?”陶姿象徵性哄小學生似的隨口一說,又理智分析,“奚山現在雖然對你沒有之前那麼毫無顧忌,但也不是完全冷淡,說明他對你有好感,而且……這樣的顧忌,往往建立在想要發展長久關係的基礎上。”
池念陰轉晴:“你別騙我。”
“真的!”陶姿發誓,“他肯定會先告白的,先退縮就是急了。”
“這樣嗎?”池念心情雀躍了一會兒,又垂頭喪氣地說,“表白我來也可以啊。”
陶姿滿臉“你沒救了”:“能不能矜持點?”
池念:“……”
陶姿:“再說你都住進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