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迎。
“陛下。”
她難得來迎他,粉面淡笑盈盈, 溫柔嬌媚。嬴昭輕握她手把人扶起,執她手朝殿中走去:“今日可是遇見了什麼高興事?難得見你開懷。”
式乾殿裡一言一行都瞞不過他的耳目,他已知了午間蘭陵公主送書進來,也猜得到姑母必是要她替某個人求情,此刻見她笑容恬淡,心裡便酸酸的。
她下意識要收回手,到底忍住,略有些羞澀地笑了笑:“是母親送了家書來,言父親又離京遊歷去了,我很想念他。”
眉卻輕輕顰著,斟酌著要如何開口。
嬴昭眉目微閃,腳步暫停,回過身來溫和說道:“你既思念岳父,等太原王這事過後,朕擢升你父親為尚書令如何?他入了尚書檯,日後能常進宮,你們見面的機會也就多些。”
“自然,等日後你給朕生個小太子,朕讓你父親做太子太傅,伯巒做太子太保,你就更能常常見到他們了。”
念阮心裡一驚,慌忙跪下來:“家兄年僅弱冠卻居方鎮重任,已是朝廷隆恩,家父久在山林,不通政事,如何能做百官之長。我蕭氏一門承蒙陛下不棄已感大德,豈敢德不配位,有得隴望蜀之想!”
嬴昭將她扶起:“朕何時要你跪了。動不動行跪禮做什麼。”
她是他的妻,妻與夫齊,他從未將她當作臣下看待。見小娘子眉間輕蹙仍有些不安,笑道:“念念如今越來越有《列女傳》裡那些賢后的風範了。”
“罷,朕又如何不知泰山大人冰清玉粹不磷不緇。只是想你能開心一些罷了。”
念阮見他不似試探之意,微鬆口氣,覷著男人微笑神色又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聽說您下令去除了燕世子的世子之位是真的麼?”
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那小子身上,嬴昭心裡當即便有些不舒服,冷淡地“嗯”了一聲輕推開她往浴殿去。
小姑娘卻明顯陷入在自己的情緒裡,小麻雀似的,跟在他身後嘰嘰喳喳:“陛下是怕過後連累到阿賀敦才這樣做的麼?我,我真的沒想到陛下會答應……陛下如此用心良苦,可真是仁德之君。”
言談間已轉過幾道宮門到了浴殿門口,宮人正往殿內準備著銀盆、浴帕,見帝后齊至,忙都行禮,又暗自揣測兩人是否要共浴。嬴昭微笑轉身:“怎麼,念念要服侍朕沐浴麼?”
拳卻微微攥起,大婚已近三月,她總記著燕淮,他不喜很久了。
念阮一怔,忙止了腳步,面上微紅:“那妾就先退下了,總之,多謝陛下……”
謝他?她有什麼資格替燕淮謝他。
嬴昭眉目冷沉,嗤笑一聲:“要謝朕可得有誠意,你知道該怎麼謝朕吧。朕的皇后。”
宮人們原本低著的頭頓時又矮了一截,念阮愈發赧然,丟下句“妾告退”便匆匆跑開。
心口卻砰砰跳著,是她會錯意了嗎?他不是為了她故意饒恕燕淮?
晚間,嬴昭躺在榻上輾轉反側,如何也睡不著。撇過頭見小娘子睡得香甜,按在她腰帶上的手終是止住,披衣起身,穿戴整齊後出殿去到殿外吹吹寒風。
夜空深藍,幾點星子稀疏,千宮萬闕燈火漸息,前方高大的徽音殿在夜色裡融成一道剪影。
卻有大星西流,若墜火般,掠過西方天空幽微的填星而去。嬴昭認出那顆星正是太白星,眉頭微皺。
填星主女君,更主災禍。太白犯填,是指女君有災禍將發生。他心中已有了計策,對前來送披風的白簡道:“你現在去太常寺的值房看看能不能提個人來,切記莫讓旁人知曉。”
三省六臺都修建在宮城外,宮門下鑰,此刻出宮必當驚動太后。好在,宮中有為各機構所設的值房,以備離宮遲了或是趕不及明日朝會的官員歇腳。
明日有大朝會,又值年末,太常寺理應會派人來送推算好的次年的新曆。
約莫半刻鐘後,白簡提拎了個青袍官員回書房,那人跪在案前,恭敬叩首:“微臣奚道言,參見陛下。”
那官員生得姿貌軒偉,眉目如刻畫,深夜被擒到式乾殿裡來,卻不喜不懼,不卑不亢,頗見穩重。嬴昭心中已有了幾分好感,又覺他眼生:“卿任何值?為何朕卻未見過?”
奚道言面露慚色:“稟陛下,微臣官任五官保章正,隸屬太常寺。官微人賤,陛下不認得臣也是情理之中。”
五官保章正乃太常寺中記錄星象佔定吉凶一職,正八品,若非為了明日朝會上獻曆法,連進宮的資格都沒有,也難怪他沒見過。
嬴昭問他:“卿是哪裡人氏。”
奚道言答:“臣是隴西人氏,貧寒微賤,幸有李僕射提攜才能入太常寺為官。”——尚書左僕射李景正兼任太常寺卿一職。
原來是季玉的人。
嬴昭的戒心稍稍鬆懈,又問:“今夜之星象你可看見了?太白犯填,卻做何解?”
奚道言道:“臣不敢妄言,尚需龜甲占卜。”
半刻鐘後,他的演算占卜結果便出來了。眉卻蹙如山壑,遲遲未言。
嬴昭溫聲道:“卿但言之。”
他又躊躇了半晌,拳輕輕握起,望著用來占卜的龜殼如實答道:“太白星主死,填指女君,佔曰,‘金為喪祥,后妃受之’。依占卜的結果來看,想必是皇后或是太后會有災禍……”
“皇后當然不會有事。”嬴昭不假思索。
他從不信這些讖緯占星之說,歷朝的天象志,不過是史臣將星象的變化同事件穿鑿附會地強行扯在一處。
但他不信,卻有的是人信。
“明日太后或許會召人來太常寺問星象,朕會讓李僕射舉薦你去。”他默了片刻,倏然道。
皇帝話中另有深意,那名喚奚道言的小臣神情微愕,很快回轉過神,鄭重叩首:“承蒙陛下不棄,臣願效犬馬之勞,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亦在所不惜!”
*
次日,太后果然聽說了昨夜太白犯填的星象,派人去了太常寺召太史令來問,因太史令在家修沐,太常寺卿李景便派了專司此事的五官保章正來。
太后本信佛,對這些讖緯之事一向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偏偏這時京中那些悄然流傳開的童謠也傳進了她耳朵裡,好巧不巧的,恰與太原王進宮的時間相近。前日定州又來了侄兒的書信,言他探聽到太原王的軍隊在修築城牆時從黃河裡打撈出一個石人,上面刻了生辰八字及“女主禍國”四個大字。
她自然不會相信這些童謠、石碑乃是上天的預示,這些拙劣的政治手段不過是有人要為篡逆造勢罷了,但仍是有些擔心昨夜的星象,等奚道言已至,雖則有些嫌棄他官階低微,到底耐著性子等他龜卜完畢。
“占卜的結果如何?”
太后斜倚在美人榻上,似坐非坐似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