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生活於江蘇老家的那一段童年記憶,最溫馨的莫過於和飲食有關的———江蘇似乎天生就該是培育美食家的地方。這樣自然要想起懸掛在家家戶戶屋簷下或曬臺上的一串串鹹肉。江蘇的鹹肉,遠遠沒有鄰近的浙江金華的火腿那樣出名,做工上也絕對是兩碼事;雖然它選擇的同樣也是上好的豬肉,但不限於腿部,而且系用粗鹽在罈罈罐罐裡醃製(加少許家常香料),一定時間後取出,穿上線繩後掛在露天裡風乾。跟其他省份的人講起吾鄉的鹹肉,容易造成誤會:以為那與湖南的臘肉相似。必須小心地解釋,由於沒經過那煙熏火燎的系列工序,鹹肉要顯得本色一些,吃起來也沒有煙火的味道。 我是透過跟火腿與臘肉的比較論述鹹肉的。不知是否講解清楚了?鹹肉屬於鹽水醃製的食品,風乾後能看見亮晶晶的鹽粒凝結在上面———鹹味業已深入進其內部了。因而鹹肉便於儲存。我祖母家每年初冬都要清洗各種壇罐,用來醃製鹹肉,足夠吃一年的。無論什麼時候,只要窗臺上還懸掛有鹹肉,接待客人或親友團聚就不用發愁了。切一塊下來,清水泡一泡,可以切片後在飯鍋裡蒸熟(油汪汪的),更可以炒菜(鹹肉丁)或煲湯。吾鄉有一道膾炙人口的河蚌鹹肉煲,系用新挖出來的河蚌肉加鹹肉片燉湯,其湯白得像牛奶一樣,喝一湯匙便發現,鮮美得能透人肺腑。而且鮮中有鹹,鹹中有鮮。廣東人是煲湯的好手,我在廣東喝過形形色色的湯,可沒有哪種能蓋住我在老家時喝過的河蚌鹹肉煲的餘味。我已好多年疏遠了此味。想念一道好湯,有時候就像酒鬼難忘某種佳釀似的。這種饞會使人心癢癢的。 吾鄉的鹹肉,除了自食,就是饋贈親友,但似乎不登大雅之堂———至少商店裡沒有賣的。我父母是讀書人,不懂醃製,每年春節給老家的親友拜年,總能收穫幾串鹹肉。我進而聯想,孔子的時代,他門下的弟子敬獻的那一串串乾肉(作為學費),或許就是這種鹹肉吧?實際上鹹肉的製作,也是一門平民化的學問呢。這種滋味,在我讀好文章時也能找到。憶念中的老家的鹹肉,令我咀嚼到某種民間的傳統與風俗。 吾鄉人還按醃製鹹肉的方法,醃製鹹魚,醃製鹹板鴨———南京的鹹板鴨是一道名吃,據說明清時就有了。每年初冬清洗罈罈罐罐,小瓦罐用來醃製肉類,而大罈子則用來醃製蔬菜(有的人家甚至用半人高的水缸)。醃製的蔬菜主要是青菜或雪裡紅,俗稱醃菜。燉排骨湯時若能加一兩棵醃菜頭進去,味道更醇厚了,也不再覺得油膩。用切碎的雪裡紅炒毛豆,最適宜喝粥時佐餐的了。我想,從是否擅長醃製食品,能管窺出一個地方的人民是否會過日子至少,江蘇人以會過日子而聞名。在過去的年代,老家的百姓,一生就是在這祖傳的罈罈罐罐中間度過的。那裡面浸泡著他們的清貧,也浸泡著他們的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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