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半晌,餘光又瞥一眼發怔的茶女,挑指將步搖插還發髻,似笑非笑。
“潯彰夫人倒是與卓清府關係不虛,既這般親香,如何不先為自家女兒鋪排明白,反認起旁的女兒來了?”
深埋的心事被挖出嘲諷,禰靈霜笑意當即一僵,握住的柔玉軟荑,頓時難堪成一把割肉的刀子。
下一刻卻感到掌心的手指反握住她,禰靈霜轉頭,那雪腮雲顏的姑娘斂睫微笑:
“潯彰伯夫人正因與娘娘一般心懷慈愛,意不藏私,才會如此。吉祥多謝娘娘錯愛,只恐資質愚笨,不敢覥染宗籍。”
南豫王妃面色越發不豫,不能對容華郡主怎麼樣,滿腔不快盡發向前一刻“喜歡到心坎裡”的丫頭:“你的膽子不小啊。”
禰靈霜道:“妹妹膽子可小呢,王妃且別嚇壞她。對了,此事先要知會良朝哥哥一聲,不然卓清侯生起氣來,也不是好鬧的。”
南豫王妃聽見“卓清侯”三字,眼色變了一變,似對那永遠和氣的年輕人有些忌諱。
飛鳳眸掃過眼前這兩個丫頭,南豫王妃薄笑了一聲,扶著婢女手臂揚然去遠。
禰靈霜輕吐一息,撂開吉祥的手,唇邊淺笑已亡。
吉祥從前聽府裡的小丫鬟私底議論,說容華郡主與大公子青梅竹馬,如何如何相配之語,心中總是有些在意。此日不意受她解圍,暗愧自己小人之心,誠心誠意地向她道謝。
禰靈霜瞧著徑外穠美的茶花失了會神,方淡淡道:“我不是幫你,是在幫他。”
那一個“他”字含蘊唇齒,說得無限溫柔。吉祥聽得猶真,望了郡主片刻,笑靨無憂,“那更加要謝郡主了。”
禰靈霜微詫地看向她,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姑娘擁有一雙過於乾淨的眼目。
是因為這雙眼,他,才陷入其中嗎?
“你可知王妃為何執意認你做義女?”
吉祥此時已有些反應過來,自身不過輕如塵絮,大抵有人慾透過她交結上穆澈,於其中細情卻不知曉,便搖了搖頭。
禰靈霜不願再看她,身影側動,月璫披風閒拂如逸鶴。“她是宮中虞妃娘娘的表妹。”
吉祥茫然問:“虞妃娘娘是誰?”
禰靈霜清眉蹙起——這便是他一心一念要護在身後的人嗎?對朝局一無所知,對陰謀一無所知,倘因無知踏錯一步,便足以累他費心!
此日筵宴來了多少懷春閨秀,只為見無雙雅士、卓清穆侯一眼,珍他睞笑於心匣,奉他神姿為天容——可他卻,甘願寵愛這樣一人嗎?
拖拖曳曳的戲腔從前園飄來:“問佛納吉,究何因果。究何因果,詎不渡得沉海迷波?”
見禰靈霜一聲不響便走,袍兒奇了,“郡主怎麼了?”
吉祥視其情態,想她應還不知當年之事,瞧著那清華出逸的背影,笑意略苦。
“容華郡主,可找見你了!”
未及去遠的禰靈霜被迎面走來的一人叫住,沉湎往事的吉祥聞聲回頭,霎覺眼前一亮。
只因說話那女子相貌十分出眾,飛花長裙曳地生霧,輕紗雲披繪影窈窕,向禰靈霜盈盈一福,拿捏極好的歉笑惹人生憐:
“本不該煩擾郡主,只是我的腮粉花了,實實見不了人……”
“徐小姐。”禰靈霜想起眼前是誰,瞧著她腮紅不過略有暈痕,並不當什麼,“這……”
“小女知郡主與主家夫人親善,可否唐突借些胭脂?”
徐嫦生平頭一件大事,便是容貌,若叫她頂著這樣一張臉回席,真比坐在針氈還難受。偏此日未帶粉色隨身,想來想去,惟有來求容華郡主。
禰靈霜與她不甚熟識,不願為這點小事驚動衛氏,也不好自作主張去動主家物什的,微一躊躕。
吉祥方受了她恩惠,便走來道:“我的院子就在前頭,這位小姐如不棄,不妨隨意取用一些。”
禰靈霜尚有些猶豫,徐嫦瞧見吉祥,黛山輕挑,轉動星眸道:“好啊,多謝。”
風度林正閣的一樓廳內便有一間小梳妝室,雖不比樓閣上的繡閨精緻,簪鈿鏡菱一應皆全。
徐嫦心氣素傲,原是瞧不上這個調茶弄湯的小婢妾,跟隨她來,不過想看看風聞中侯爺嬖寵,居所用度又有什麼不同?
甫進院庭,她就被三座闔甍環抱的飛樓繡闥震了一震,及見妝臺諸物,徐嫦心內便只剩嫉苦不平了。
祥雲鏨寶鏡映著一張絕美無儔的面容,徐嫦佯作平淡,修美的指甲輕劃妝臺,挑開個檀妝盒,隨意捻起一根胭棒。
跟著她的婢子玉蓉便道:“女兒家的脂粉清雅自然才好,我家小姐最不喜濃香蜜烈的氣味,般般之物怕用不慣呢。”
禰靈霜正透花窗望著庭中勒石發怔,聽此口吻隱蹙眉心,道她太不知為客之儀。
吉祥神情依如,看見璉瑚奉茶上來,吩咐她說:“將樓上花梨匣中的朱玉合取來。”
璉瑚先是一怔,“姑娘,那是……”
“去吧。”
璉瑚答應著,不多時拿了來。吉祥接在手內,原是一隻合掌小巧的魚化龍紋點朱香盒,淡笑遞與徐嫦,“此臙名‘觸雪’,色清白無香,或可稍入小姐青眼。”
“哼,無香的脂粉……”
徐嫦心下大不以為然,推蓋即見盒內堆脂膩白如雪,雖無尋常花香,卻有一縷清涼雪香縈於鼻端。
她忍不住拿指甲挑了些兒在腕上試色,柔粉初沾便融肌理,勻開以後,透出淡淡水粉色澤,如同雪梅白到極處透出的玉粉,無端端蘊嫣風流。
徐嫦目光大亮:“你……這是哪家鋪子買的?”
“並沒鋪子賣得。”袍兒矜然勾唇,“我們姑娘常年烹茶,般般帶香的脂粉哪能用得慣?這個呀,是侯爺特意找當行研配半年才得的,專為姑娘取用。別說念棠齋華胭坊,就是滿韶京也尋不出第二份來!”
“袍兒。”吉祥含笑止住聒聒話音,“小姐請用。”
縱使徐嫦臉皮再厚,話到這個地步,如何還用得?
她窘然不甘地放下朱盒,心塞之餘難免詫訝:原來才名遐邇的卓清侯,私底下竟也做這調花弄粉的勾當麼?
想他年俊瀟華,不知人後繾綣時分又是何等溫柔傾意——可恨……
禰靈霜還瞧著那隻香盒發呆,被徐嫦酸著臉拉走了。
吉祥命人好生送出,而後收起半真不假的笑,轉臉對袍兒道:“你真機靈。”
“自然咯!”袍兒吐吐舌,“姑娘念來者是客,不欲得罪人,也不能叫她們小瞧了去。這樣珍貴的胭脂膏,豈能隨意便宜了這等張狂人?虧得她還有些心氣,若真用了,才是叫我開眼了。”
“小聲些。”吉祥也朝袍兒吐吐舌,露出幾分孩童的俏皮,上樓卸珠釧、換簡服去了。
徐嫦自風度林一徑出來,辭別容華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