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喃喃的絮語聲音是那樣輕柔,最後一聲情真意切的呼喚竟然聽得樓月泠微微恍惚。
清越的聲音順著電流穿越寂靜,迴盪在兩臺機甲的駕駛艙裡,猶如輕飄飄的落羽掃過心間,帶起熟悉的悸動。
他甚至能清晰地聽見兩人彼此呼應的心跳,彼此交融的氣息。
此時在他面前的,不是想要取他性命的魔獸叛軍的首領,不是陰險狡詐的繼承弗洛達歷史記憶的冰藍雀。他面前的少年,是他的半身,是他血脈相連的弟弟,是那個在弗洛達的叢林裡哭著給他清理傷口的、失去了所有親人的、無依無靠的孩子。
可是下一刻他就知道他錯得多離譜。
樓藍寒如同被狩獵的野獸,在最後一刻拼死反擊,暴露出猙獰的爪牙。琉璃左肩的鱗片瞬間滑開,露出黑洞洞的槍口。
子彈閃爍的金屬光澤只劃過一道看不真切的殘影,然後就是金石交鳴聲,身體在五腑六髒的劇痛中麻痺。
眼前的景象都幻化成了一片迷濛,重影層層疊疊,然後歸於虛無。意識模糊中彷彿聽見了樓藍寒清冷的指令:“全員撤退。”
穆花葬收到命令以後第一個抽身而出,脫離了戰場。緊接著是玉間別,最後一個反應過來的是穆御珊。他猶疑了一下,甩開煜向後退了幾步。
他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只有樓月泠。從頭到尾。
大概身體裡的內臟都已經被攪成一團血汙了吧?樓月泠苦笑著想,腥味濃烈的鮮血從嘴角溢位。他還是太輕敵了。
梵音號稱堅不可摧的外殼開始出現裂縫,然後在破裂聲中支離破碎。
身體失重,跌落。
從樓藍寒喚出那聲“哥”直到這一刻,一切不過是轉瞬之間,甚至連留給他思考發生了什麼事的時間都沒有。
樓藍寒看著樓月泠的身影在破碎的梵音中露出下墜,嘴角終於帶起快慰的笑容。
然後右側胸口是神經被灼斷的劇痛。
有時候對敵人並不是不設防,而是已經沒有設防的必要。
唔,讓他猜猜發生了什麼事?
他用琉璃上裝備的唯一一枚衝擊波子彈擊中了樓月泠,然後樓月泠的梵音在無堅不摧的衝擊波下連同他自己被擊得粉碎。而琉璃藉助發射子彈的後坐力退開倖免於難。
世界上能夠瞬間破開琉璃和梵音的防禦的武器只有兩件,衝擊波彈是其中之一。因為它太過不穩定,攜帶容易自傷,樓藍寒也就為了對付樓月泠在琉璃上裝了一枚。
接下來穆花葬、玉間別和穆御珊按照他的指令撤退,樓月泠一方的另外三人發現了這邊的異樣。
血煞裝備的超聚能鐳射束準確擊穿了琉璃,在樓藍寒的右胸開了一個洞。
這是世界上第二個可以瞬破琉璃防禦的武器。這個武器原本應該是裝在帝姬上的,但是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跑到了血煞上去。
大概是阿染覺得騙了夜很愧疚,想給他一些補償,就偷偷把帝姬上的一部分武器轉移了過去吧。
他趴在琉璃的駕駛艙內劇烈地喘息著,然而呼吸起伏又帶動被灼穿的肺葉,真正是痛得撕心裂肺。
眼前的影像已經看不清晰了。可是他依然掙扎著,努力抬起頭去看投影外界狀況的螢幕。
他要親眼見證他二十五年的努力換來的成果,他要看著,要確認樓月泠的死亡。
螢幕上梵音的碎片中猛然盛綻出炫麗的冰藍色光彩,樓月泠背後的羽翼倏然舒展到極致,幻化出一片迷醉人心的光影將他包裹在內。宛若飄落的羽翎般破碎的光星散落,落了一地的迷離。
逆向生長。
即使是第二次看見如此情形,樓藍寒依舊不得不承認它瑰麗得驚心動魄。
夜開啟血煞的艙蓋從裡面跳出來,輕盈地落在地上,向樓月泠的方向跑去,接住了包裹在光影交錯中徐徐落下的嬰兒。
傳說最堅固的機甲梵音化成空間鈕的模樣,落在夜的腳邊,摔出一地晶瑩的殘片。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呦。
樓藍寒終於漾起一抹安心的笑意,緩緩合上了映著那一片冰藍色光耀的紫眸。
——怦嗵。
他清晰地聽見了自己應該已經變得微弱的心跳,背後左蝴蝶骨上一片業火熾焚的痛楚。
一片羽翼般的冰藍色胎記在那裡悄然生長。
——怦嗵。
已經撐到了極限的意識終於崩潰,思感式的機甲琉璃隨著主人的意識陷入黑暗而分崩離析。少年瘦弱的身影在開始分解的機甲中若隱若現。
——怦嗵。
聽見自由落體時耳邊掠過的風聲。聽說人臨死前會看見一生中最留戀的光景,眼前閃現的是某人年少時沉靜的面容。
——怦嗵。
如果就這樣死掉,有點不太甘心啊。
——怦……
隱藏在泥土中的鎖鏈摩挲著沙石快速移動。金屬的鎖鏈擦過草木發出近似蛇類行動的沙沙聲,宛如匍匐在地面等待獵物落入口腹的毒蛇。
“唰”。
☆、神之令無以違逆
一聲不甚明顯的破空之聲,隱匿在地面的墨色鎖鏈騰空而起纏住了樓藍寒,將他吊在半空。
隨著鎖鏈的出現暴露在眾人面前的是一架與鎖鏈顏色相同的機甲。機甲通體墨綠,流暢的黑色紋路佈滿了機身,陰森得令人感受到透骨的寒意。
其他人或許不太清楚,可是尚未來得及撤退的穆御珊卻認得這臺機甲,一雙灰白的無機質眼瞳霎時間閃現過濃烈的憎惡和恨意。
二十多年,他日日夜夜做夢都想把這臺機甲的主人碎屍萬段。
“小珊兒,快走。”樓藍寒突然發出模糊的聲音。聲音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微弱,但是足以讓穆御珊聽清。
穆御珊一怔,針對那臺機甲的主人的殺意褪去。卻更猶疑、更擔憂了:“小殿下……”
現在還不是對付那混蛋的時候。可是樓藍寒若是落入他手裡,處境恐怕會比落入人類或者樓月泠手裡更糟糕。
“穆御珊。”樓藍寒抬起頭,聲音嘶啞,一片水汽朦朧的紫色瞳孔卻驟然映出凌厲的光彩。“我叫你滾!”
這一聲近乎聲嘶力竭,聽得穆御珊眼眶一紅。他看了看樓藍寒,咬牙向珊瑚輸入了離開的指令。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樓藍寒的旨意是他行動的第一準則。這是他留在樓藍寒身邊必須有的覺悟。
“小珊兒,你要是再不聽話我就舉身赴清池給你看。”
“小殿下,生命之泉是淹不死人的。”
“那我自掛東南枝給你看。”
“小殿下,這裡唯一可以給你掛的就是前輩的本體,他會很困擾的。”
以上對話節選自樓藍寒和穆御珊唯一一次爭吵,那時象牙塔下出現了一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樓藍寒執意要讓穆御珊帶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