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
那一刻,賀朝是慶幸他善讀人心的,“那樣,你不就食言了?可你不是那樣的人。”
雲初唇角徐徐上揚,“你不會以為,顏顏真的葬入蔣家祖墳了吧?”
賀朝詫然,睜大眼睛。
雲初解釋:“我死之後,若有一日,官員聯手歷數我種種錯殺官員的罪行,要皇上重則,該如何?
“若是我葬入蔣家祖墳,他們少不得請皇上效法我對梁王等人做過的事:鞭屍、挫骨揚灰。甚至於,恨我入骨的人,會私自挖墳掘墓。
“我倒是無所謂,卻已不能再打擾顏顏。
“所以,十二樓會隱瞞,讓世人一直以為我還在,直到時過境遷。
“我與顏顏,有更好的地方相伴。”
賀朝用了許久才消化掉這一番話,繼而頷首,“你凡事都會做得滴水不漏,情理之中。只是,你低估了皇上對你的欣賞、情分,更低估了賀家與阿洛對你的情分。”
雲初笑了笑,“不這麼做,你們會一直為那一日籌謀、費神。不值當。”
賀朝心頭酸楚難言,“你本是最心軟亦最良善之人。”
雲初失笑,“沒看出來,你這麼會講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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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賀師虞心有所感,驀然醒來。
片刻後,雲初輕咳一聲,走進門來。
賀朝也來了,但沒進門,靜候在門外。
室內沒有掌燈,曾經數年病痛纏身,讓賀師虞失去了夜間視物的能力,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雲初在床前的座椅落座,“賀侯爺,是我。”
“阿初。”賀師虞坐起來,要點亮床頭的六角宮燈。
“來看看您。”雲初說著,將小小的宮燈拿開,“不點燈,說說話就好。”
“好。”賀師虞語聲變得沙啞,向後倚著床頭。
雲初語氣平靜,然而言語歹毒:“我大限將至,來給您報喜。”
賀師虞無奈。他不知有多少話對雲初說,可與雲初說話已成為最艱難的事。他努力將他的輪廓看得清楚些,“阿初。”
“您說。”
“對不住。”說完這句徘徊心頭多年的話,賀師虞喉間狠狠一哽。
“可惜,我不會說沒關係,更不會說原諒您。”
“我知道。”
“我知道您知道。”雲初話鋒一轉,“顏顏的身世,尊夫人可知情?”
“不知情。”
“至辭世也不知?”
賀師虞答道:“是。她若知情,想通原委之後,只會更恨我,定要與我理論、和離。但她沒有。”
“那就好。”雲初態度變得平和,“顏顏走之前,與尊夫人說過些什麼?您可知情?”
“知道。”賀師虞所經歷所聽聞的往事據實相告。
雲初沉默了一陣子,“與我想的差不多。”
“你最瞭解顏顏。”
“可我一度不瞭解您。”
賀師虞嘴角翕翕,“我誤了你與顏顏的一生。”
最善讀人心的阿初一度不瞭解他,不過因他是顏顏的父親,從不設防,從不懷疑。
“不說這些。”
賀師虞轉而道,“為何有此行?我本以為,你如何都不會成全我。”
“是成全還是禍害您,言之過早。”
賀師虞斟酌一陣子,理智地問:“可有什麼心願?”阿初可沒閒情與他開關乎生死的玩笑。
“心願?以前有過。”雲初微微側頭,想了想,“良緣永結,瓜瓞綿綿。功業在山河。跟很多人一樣,貪心得很,什麼都想要,合該雙手空空。”
“你做到了。功業在山河,沒有人比你做得更好。”
雲初忽地岔開話題:“家父比起景國公,是不是特別不招您待見?”
賀師虞驚痛不已,“你怎麼會這麼想?”
雲初緩聲道:“從十來歲到如今,很累。近些年來,很是羨慕阿洛。您對他,真是什麼都豁出去了。就想,這份兒好,哪怕給我十中之一,也不會如此。又分明同是您的故人之後。是真不明白,就問問。”
“你父親與景國公,在我心裡的分量一樣。”賀師虞深深吸氣,竭力讓語聲顯得平靜,“景家出事,我算是親眼看到親身經歷過一些,加之景國公臨終前逃亡,處境太淒涼,顏顏又在我膝下,對景家的事就想得太多。
“也是魔怔了吧。
“對你不夠好,是篤定你會成為我的女婿,看你的一切,都存著幾分挑剔。
“這一點,我豈止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雙親。
“你就在我眼前長大,我卻從沒盡過一點長輩的本分。”
“挑剔。”雲初品著這字眼,輕輕地笑,“把顏顏當親閨女才會如此。明白了,翻篇兒了。”
他態度閒散,語氣輕鬆,卻讓賀師虞呼吸又是狠狠一滯。想哭,無淚。好一陣才平靜一些,“偶爾,我甚至盼著你不是這般長情之人,有朝一日看開了,另結良緣。雖然沒資格,卻是真的這麼想。”
“是沒資格。”雲初不欲多說,旋即道出來意,“有一些事,您得看著賀朝,幫我辦了。”
賀師虞神色一整,“你說,只要我能盡一份力。”
雲初道:“往後多看看賀朝的兒子,親孫子,始終視而不見,大抵會成為孩子的心病。”
原來找補他偏心的舊賬是有深意的,在這兒等著他呢。賀師虞不想應也要應下。
雲初繼續道:“廣修路一事,跟賀朝提了一嘴,他應了,但我疑心病太重,您答應督促著他,更安心。”
賀師虞說好。是大事,但並不難辦,新帝巴不得阿初每日都變著法子提醒不足之處。
雲初又娓娓道:“再就是十二樓在各地開設銀號的事。我留了兩張圖,一張是迄今為止最詳盡的輿圖,給皇上拿去;另一張是迄今為止十二樓開設銀號的情形。
“六部為著一些小算盤使絆子的話,事兒還真不好辦,我那張圖興許會止步不前。
“賀家務必幫我,免去不必要的磕絆。”
賀師虞再次正色應下,之後噙著笑意道破他用意:“你只是怕我沒多久就死了罷了。”
雲初承認,“對。”
“十幾年,你用酗酒、失眠逐日謀殺自己,輪到我,卻為何是這樣的手段?”賀師虞沒有任何牴觸,純屬好奇。
雲初淡然道:“索命不如誅心。人盡其用罷了。”
“說的對。”賀師虞對這類事還真有些興趣,便與他探討起來,“我若是隨著年歲漸長,看淡了對你們的虧欠,活至耄耋,你豈不是失算了?”
雲初淡漠道,“不怕身敗名裂就好。”
賀師虞笑了笑,“有沒有想過,若能重來,會是怎樣的情形?”
雲初對這類話題興致缺缺,“重來時再想也不遲。”
他是活在過去的人,沒有明日,喪失了憧憬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