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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陽,早點休息吧,都這麼晚了。”入江歲把雷奕送進房間裡,關好門,歪歪斜斜的倚在牆上,笑嘻嘻的說道。
今天輪到入江歲給雷奕守夜,一整夜都不能眨眼,這也是他們幾個的習慣。
這個季節他喜歡穿同領的緊身線衣,往上擼起來一截的袖子下露出兩寸左右的皮質鉚釘護腕,精緻漂亮。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護腕上盤著一條極薄的金屬片,仿造軟劍改制的,完全伸展開後有四十公分的長度,護腕上的鉚釘也各有門道——好吧,這只是入江歲眾多小玩意兒中的一個。他不喜歡體術拳腳,體力可以用弱來形容,卻非常熱衷於琢磨出奇制勝的奇技淫巧,大到機械小到製劑,經常抖落出一些讓人咂舌的玩意兒出來,他洋洋得意的把這些歸類為“靈長類真正的智慧”。
“勞逸結合呀!”入江歲故意憂心忡忡,“要是明天你起不來,研商會上二少爺一個人可扛不住對面的狂轟濫炸。”
酒店套房的桌布永遠透著陌生的富麗奢華,百無聊賴的環視了幾圈,入江歲歪著頭看坐在外廳裡忙碌工作的木陽。
“嗯。”木陽簡單的應了一聲便沒了下文。從會議室回來後他一直在埋頭整理資料,把客廳直接當成了辦公室。
?入江歲也不知道怎麼規勸他,這個理性到近乎固執的人,任何安慰勸解都發揮不了作用,能打動他的,大概只有板上釘釘的事實。木陽很早就作為雷昂的助手處理家族事務,雷昂離開時特地把他放到雷奕身邊,作為那個最重要的輔導者角色。雷奕從一個風風火火的不良少年漸漸成長為有所擔當的領頭人,木陽勞苦功同。但是,這次雷奕名下的企業在談判桌上犯如此低階荒唐的錯誤,是他無可推卸的過失。
“要不,抽個時間叫林曦出來一起聚一聚吧,咱們四個好久沒在一起了。”入江歲回想起了本家時的情景,“林曦年紀最小,平時又顯得悶悶的,誰曾想動作那麼利索,大家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這小孩兒已經跟著少主後腳跑了,害得我們找那麼久才有他們音訊。”
“團聚對我們沒有任何意義。”木陽頭也不抬,“為社團博取利益才是我們存在的價值。”
“我說,少主走這幾年,你都快魔怔了”入江歲不滿的撇撇嘴,“給自己那麼大壓力幹什麼,折磨自己也折磨我們!二少爺都比你拎的清,攤上那麼個甩手掌櫃,也虧得一直勵志做混吃等死的紈絝子弟的二少爺能那麼快進入角色。”
“你懂什麼,不許胡說!”木陽怒目而視。
“,,”入江歲吐吐舌頭,“隨便說著玩兒嘛,我錯了。”
木陽瞄了一眼鍾,伸手推推眼鏡,面無表情的抱起資料夾站起身。“回去後,自己請家法,我等著你。”
“不是吧”入江歲驚悚的張大嘴巴,目測可以放進去一顆雞蛋,“我我我我錯了還不行嗎!我就是隨口一說沒有任何意思啊,哎你先別走啊!”
目送著木陽不留情面的走進臥室、關門,入江歲被緊閉的門扇堵的憋屈死了,壓著嗓子虛張聲勢:“你不要以為少主讓我和老陳都聽你的你就可以對我們為所欲為啊!我跟你說,我平時是很講道理的,但是!我生氣起來很恐怖的知道嗎?!——”
“嗯?”
臥室的門“刷”的一聲又被開啟,木陽站在正門口,一隻手拉著一個門扇,一雙狹長的鳳眼閃著危險的精光朝入江歲射過去。也不知道他多快的手速,入江歲一句話的功夫他居然脫掉了白天的外套長褲,奇蹟般的換好了睡衣,看樣子正準備沐浴。
壓根沒料到木陽還會再開門的入江歲嘴巴張了好久,嘿嘿的乾笑了兩聲。
“不不不沒啥”入江歲淚流滿面。不戴眼鏡的木陽眯起眼睛看人,那壓迫感比平時強太多了。要不是顧及給雷奕守夜,他早嚎啕著跑了。
正巧目睹這一幕的陳畫舫取笑道,“你看你又跟前輩拌嘴,你又說不過他。”
“哪是說不過他,他明明是暴力壓制。”
“我給你叫了你喜歡的梅子飯糰。”陳畫舫笑著把手裡的夜宵遞過去,“夜裡就辛苦你了。”
“嗯,還是你好,”入江歲眼睛一亮,馬上眉開眼笑,“喝了那麼多咖啡,早就想吃東西了!”
“我等著你吃完,”陳畫舫陪著他坐在地上,“等會兒就你一個人,可不許開小差了啊。”
入江歲一邊狼吞虎嚥一邊猛點頭,“老陳,你真是貼心小棉襖!誰再說你除了拳腳啥都不會我跟誰急,我們老陳不光功夫最好,保姆指數更是棒棒噠!”
“”陳畫舫沉默了一下。“你還是把飯糰還給我吧。”
凌晨一點左右,路上車流稀薄了好多。然而城市喧囂處依舊華燈霓虹,不夜的城市比白日裡甚至更加浮華。雷昂開車的時候極少開廣播或者音樂,他嫌吵,也是刻意的避開那些與己無關的東西。不過現在他反倒不介意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按著螢幕上的曲目,流暢的音樂從半開的車窗飄了出去。
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什麼曲子?根本聽不進去。
懊惱漸漸習慣的宅生活被打亂了嗎?雷昂叼著煙想,其實並不。他一直期待雷奕的成長,如今親眼所見,他欣慰至極。當初為了平衡雷家內部各個勢力,他選擇了退出,回到國內當了個普通的白領,吃飯睡覺打遊戲。現在的雷家已經不需要抱團求生存了,尤其是社團轉型之後,在各個勢力各自發展的形勢下,社團內部的每一個小團體都能獨立的生存的很好,要麼出來一支格外強勢的將其他勢力全部壓制,要麼分裂。
雷家作為戰爭期間紮根在外的華人社團,它最初的成立者有軍人、有俘虜、有難民、有失聯的諜報員,也有無意戰事的本土人,大家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活下去。為了社團存活,家主訂立了極其嚴苛的規則,將四面八方投奔而來的落難者牢牢的捆綁在一起,成為只聽從家主號令的鋒利武器,極端的凝聚力讓新生的弱小社團猶如一棵尖刺,深深紮根進戰後四方混亂的時代。直至今日,社團內部的執行規則也不曾沒落。
然而,上幾輩聚在一起求戰後生存的生死情誼早就淡化,年輕人裡有受前輩影響急切迴歸的,有與日本本土勢力盤根錯節的,也有利益至上一心商業化的總之,最初社團成立時,戰後滯留華人自保的初衷早已被遺忘。
經歷了大半個世紀的變革,雖然如今的社團實力雄厚、聲名海外,早已脫離了涉黑的非法身份,但是貌合神離的勉強打著同一個旗號,這樣的社團還有沒有必要繼續存在呢?
車子轉了個彎,駛進雷昂目前居住的小區。
關窗、熄火、停,把菸頭丟進垃圾桶。
凌晨一點半,雷昂按下了電梯的樓層數。他手裡還拿著幾本資料夾,是現在工作的公司與雷奕企業談判用到的資料。雷昂在電梯間鋥亮的金屬廂壁上看了看自己現在的樣子:解了釦子的白襯衣,服帖的長褲,外套搭在臂彎裡,口袋中鼓鼓囊囊是早就扯下的領帶,手裡掐著一摞檔案和不起眼的車鑰匙。
極普通的、加班到深夜的城市白領。
這一路上他始終停不
下思考。
是打壓,還是分裂。作為目前的雷家領軍人,雷奕他,會怎麼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