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人繪聲繪色,兩度經戰火破城的京城百姓一時惶惶。
“放你媽的狗屁!”錦衣華服的公子哥兒猛擲出茶碗,瓷碗打著旋兒飛向說書人。
說書人眼手俱比不上腳快,腿下一軟滑入桌底。
茶碗在背後牆上砸得四分五裂。
“別生氣。”
苻秋在前頭上車,東子隨即鑽進車內勸道。
“朕不生氣。”苻秋揚頭,朝前吩咐,“回宮。”
過了會兒,吃上茶,這才朝東子說,“朕下道旨意,把這些胡說八道的傢伙都下獄,一個二個長著嘴巴不說人話。王八羔子……老子真是……”
東子順手把自己那杯茶也給他。
“你怎麼不生氣?”苻秋臉色因激動而發紅,掃一眼東子,見他神色淡淡,有點無語。
“又不是真的。”東子說。
“對,不是真的。”苻秋點頭,“三人成虎,回頭滿城都以為是真的了。”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我父現官居一品,樹大招風是自然,三個皇帝了,他不僅沒有丟了腦袋,反倒成了右相。有人說也應當。”
“那就等他們去說?”苻秋難以置信地叫道。
“帶方家小姐見過太后了嗎?”東子沒回答,反換了件更煩的事。
苻秋沒好氣道,“母后徹夜未睡,現多半還睡著,今日朝上的事情讓底下人別亂傳,傳到母后耳朵裡更睡不著。”
“太后也有人。”
“朕成什麼了,囚車裡的猴子嗎?”苻秋哭笑不得,衛琨在宮裡有沒有人是不知道,但回京來之前衛琨管著,現太后管著,再有了皇后皇后管著。他腦袋要變兩個大了!
“猴子,來。”東子伸手。
苻秋趴過去,懶洋洋偎著,腦袋擱在他肩頭,想了想說,“衛琨要對袁家下手了麼?”
“不一定。”東子閉上眼,摸了摸苻秋的耳朵,“不足為患。”
苻秋本躁動的心隨這句話稍安,餵了塊薑湯給他,東子張嘴,腮動兩下,嚥下去。
苻秋又餵了一枚烏梅。
過會兒東子偏頭,核穿過車簾縫隙飛出去。
他仍未睜眼,嘴唇嚐到個什麼溫熱柔軟的東西。張嘴來吃,登時臉孔發紅,忙吐了出來。
苻秋哈哈大笑,在東子身上蹭乾淨手指。
“……”
馬車一顛,東子把苻秋撈回來,讓他腦袋枕在自己腿上。
“這回真是九死一生,朕答應你的,總管也讓你做了。不過外間傳得這樣難聽,你想出宮去嗎?”苻秋黑溜溜兩個眼上翻盯著東子,東子心頭一動,抓住他的手指晃來晃去。
“不出宮,陪著你。”東子親了親他的手指。
苻秋心底一暖,笑笑,“不出宮好。”
時近黃昏,太后總算睡醒了,召見方殊宛。
晚膳傳在太后宮裡,院子裡鯉魚冒頭吐泡,太監宮女們魚貫而入,手裡捧著各色盤子,吃食。東子在院子裡喂完魚,朝內走,邊看天邊想,晚上要下雨了。
與從前相比,總管的工作內容並沒有大的變化。依然伺候皇帝,最多指揮指揮太監宮女辦事,沒人對他呼來喝去了。
東子像個木頭樁子杵在屋子裡,皇帝、太后、未來皇后三人其樂融融一張桌子吃飯。
佈菜的太監一早選好的,都是些嫩生生的面孔,撐死了十三歲。
像他進宮那會兒,也才十多歲。
吃過飯伺候著主子們漱口,端茶進門的是一撥人,將茶端給太后的是另一撥人。
東子只管皇帝一個人。
宋太后經這一亂,兩鬢生出白髮,還沒來得及染。面板仍舊光滑,如同羊脂玉面。
太后閒閒喝著茶。
方殊宛如坐針氈,背脊挺直,仍著素服,看著十分單薄。
“多少年沒見了這是,小時候你們幾個孩子,本宮都見過的。”宋太后笑笑,她眉眼彎彎,一笑便令人如沐春風。
方殊宛鬆了口氣,輕聲對答,“隨祖父家去才兩年,上回進宮應該是民女十歲那年。”
宋太后笑點頭,“老太傅把你教養得好,本宮也很放心。”
提及祖父,方殊宛憔悴的形容透露出哀痛,宋太后拍了拍她的肩。叫人仔細送她回去時又打賞了三副頭面。
燈轉過狹隘的迴廊,東子便即返身,屋內傳出宋太后無可奈何的話聲——
“方家已不是從前的方家,京中不是沒有更好的人家,褚家那個長孫女,已十三歲了。”
“……”苻秋笑聲極低,片刻後才道,“十三也太小了點!”
“小才好拿捏,本宮入宮時候也才十四。”
東子進屋,見苻秋歪在太后腿上,走進前去,像尊雕塑靜立在苻秋身邊。
宋太后瞥他一眼,沒說什麼。
母子兩個又說了會話,末了,宋太后叫自己宮裡人送苻秋回去寢殿,留東子下來說話。
燭火寂靜燃燒,露出一截焦黑的芯子。
宋太后親拿過金撥子挑亮燈,鳳目輕掃,膏脂豐潤的嘴唇輕啟,“一路有勞你了。”
東子直身跪下,朝宋太后磕了兩個頭。
“這是做什麼,袁家流放的恩旨,可不是本宮去求的。”宋太后笑道。
東子補上第三個頭,磕得極響,抬起頭時,額心一塊紅印,緩緩沁出血來,刺在眼中。他紋絲不動跪著,宋太后滿意地微揚嘴角,“本宮就喜你這樣,說話少的。賞你的玉佛可還在?”
“借給皇上了。”
“給皇帝的還叫借?”宋太后揶揄道。
“不讓還的借。”東子說。
“先帝在時怎麼說本宮不知道,但先帝駕崩前,你是在跟前的,那句話還記得?”香灰自宋太后手中灑落,屋內頓時散發出一股甜絲絲的氣息。宋太后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若記不得了,本宮便再給你說一遍。”
“屬下還記得。”東子坦蕩直視宋太后。
繡金鳳的袖口徐徐滑過桌面,宋太后歪在榻上,拿起一卷書,手指白皙襯得史書微黃。
“那便下去罷。該休息時便休息,哪兒有鐵打的人一天能撐十二個時辰,皇帝睡覺時,派別的什麼人守著便是。現而今你是總管了,事事親力親為,反倒讓人笑話。你還年輕,要學的事還很多。不忙的時候,過來陪本宮說說話。”宋太后打了個哈欠,擺擺手讓東子告退。
屋外已有早桂散發香氣。
門再度開啟時,宋太后搭在抹胸上的手一愣,緊接著一個小香爐把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