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就回來,這是父王曾經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沈庭央陪他看了會兒雨,就連這場夜雨,也與那晚如出一轍。
他拼命驅趕內心煎熬的擔憂,告訴自己,事在人為,那晚的事情不會重演。
“陛下,我們該準備一下,稍後就離開。”
辛恕給薄胤和燕慕伊掌心割開一道口子,蠱蟲化作血水被清理出來。三人已經恢復得差不多。
所有人起身整裝,將不必要的負重卸下。
辛恕來到太子身邊:“殿下,得罪了。”
太子遞出手,沈庭央給薄胤和燕慕伊包紮手掌後過來,託著太子的手臂。
巖洞內昏暗,辛恕在太子小臂割了一刀,沈庭央迅疾地在自己掌心滑開一道口子,薄柳刃一翻,就藏在另一手袖中,太子絲毫未察覺。
有沈庭央的血引誘,蠱蟲離開太子的身體,順血跡迅速鑽入沈庭央掌心傷口,貪婪地鑽入他骨肉間消失不見。
花重一馬當先,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沈庭央翻身上馬打頭陣,薄胤和辛恕護在隊伍兩側,燕慕伊斷後,於夜雨中出發。
谷底道路泥濘,沈庭央手上傷口草草包紮過,左肩負弓,右手按劍,集中所有注意力。
花重沿途留下特殊的記號,沈庭央看一眼便知其意,帶領人們一路抵達東側山徑腳下。
“棄馬步行!”沈庭央果斷道。
親衛背起永嘉公主,薄胤陪在太子和皇帝身邊,山道時而陡峭路滑,一行人艱難向上。
就在爬了大半路程後,出現岔路口,沈庭央抹去臉上雨水,看清地上潦草的印記,旁邊一灘飛濺的血跡,正被雨水沖刷漸淡。
沈庭央心裡被刀剜了一樣痛,硬是不動聲色道:“走右邊。”
他強作鎮定,不知花重遇到了什麼。山嶺另一側似乎傳來打鬥聲,沈庭央知道不能意氣用事,咬著牙說:“繼續走!”
不遠處,封隱帶人沿路尋下來,立即接皇帝一行回行宮,所有人鬆了一口氣。
沈庭央拿起楚腰彎刀,對辛恕留下一句:“你們切不可離開陛下和太子,我去找他。”悄然轉身離開。
昏暗中四下混亂,封隱還是留意到沈庭央的離去,拉住辛恕:“他去哪?”
辛恕依照沈庭央先前吩咐,給封隱說了,封隱當即私下派一隊人馬跟去。
沈庭央原路返回到分岔口,提刀在雨中險峰上拔足飛奔,體內豔蠱悄無聲息封鎖他一部分內力,他卻彷彿不知疲憊,沿路追向花重。
直至一片密林間,他失去了花重的蹤跡,一路上看見的血幾乎讓他瘋掉,儘管拼命告訴自己那未必是花重的血。
沈庭央渾身抑制不住發抖,站在雨中努力辨別一切蛛絲馬跡,卻真的已經追丟了。
空中一聲清越鷹唳,沈庭央驀地抬頭,見一抹白影掠過,轉瞬落在他肩頭——是南雪!
小海東青渾身羽毛已溼,似乎感覺到他的急切,沈庭央顫聲問:“南雪,他在哪兒?帶我找到侯爺,求你。”
南雪轉了轉腦袋,片刻後揮翼起身,當真盤旋了幾圈,向某個方向飛去。小海東青在雨裡飛得有些費力,卻未曾停歇。
沈庭央以最快速度跟上,一人一鷹穿梭在崇山峻嶺間。
眼前一片空地,七七八八倒下的屍體一動不動,南雪回到沈庭央肩頭。
沈庭央四下環顧,聽見山洞裡傳來刀劍相撞的聲音,立即跑去。
“侯爺!”沈庭央喊道。
花重的聲音傳來:“當心劍上的毒!”
沈庭央循聲掠身而上,知道是花重引開了刺客,一路纏鬥至此。
刺客們撲向沈庭央,沈庭央手腕迅疾一翻,刀光寒冽,頃刻封喉。
黑暗中,花重氣息不穩,沈庭央心知他必定受了傷。
“當心!”
沈庭央如殺神附體一般,一路殺一路靠近花重,及至他身邊,有刺客揮劍直刺向花重後背,沈庭央疾奔一蹬巖壁,借力猛地回身一刀,幾乎將那人斬成兩半。
黑暗裡恢復寂靜。
沈庭央渾身發抖,摸向花重的位置。
他摸到花重的手,幾乎要哭出來。
“你說天亮就回來。”
花重氣息勉強,柔聲道:“你說等我。”
“我不等,我要找你,你若有三長兩短,我就替你報仇……”沈庭央聲音都在發抖,“報完仇,我就陪你死。”
花重整顆心像被割裂般,幾乎屛住呼吸,將沈庭央拉到懷裡緊緊抱住:“阿綰,阿綰……”
巖洞外,封隱派來的那隊鴻陽軍追隨而至,撤退不及的刺客,皆被反殺在外。
沈庭央雙手顫抖,摸到花重肩後湧血的傷口,慌忙問:“你怎麼樣?”
花重不住安撫道:“皮肉傷,別怕。”
鴻陽軍進來,點起火把,盈躍火光中,他們終於看清彼此。
花重怕他擔心,就說:“來,幫我清理傷口好不好?”
沈庭央這才冷靜些許,接過鴻陽軍遞來的藥和繃帶,為花重處理包紮傷處,確認不會危及性命,恍若一場噩夢終於醒來。
他們與鴻陽軍商定,花重受傷的事不外傳,刺客屍體上沒有任何蛛絲馬跡,交由鴻陽軍處理。
雨一直下,沈庭央和花重回到淥雲川的營地已是入夜。
二人略收拾一番,立即去見光熹帝和太子,帳外排著隊來問安的朝臣看著他們進去又看著他們離開,議論紛紛。
就在沈庭央回到大帳精疲力竭的時候,太后忽然召他單獨覲見。
燕慕伊正撞上這一幕,傳詔太監前腳走,燕慕伊低聲質疑道:“定沒好事,小寶貝兒,你就說身體不適,別去了。”
沈庭央無所謂地笑笑,花重正要派人給太后回話,沈庭央攔下來:“早晚的事,今天護駕有功,還多一塊擋箭牌。”
“我去殿外等你。”花重知道他主意已定,也不多勸阻。
沈庭央搖搖頭:“她必會拿你做文章,別去。”
沈庭央獨自前往行宮,太監為他打一把傘,昏天黑地裡,宮中燈火朦朧,如若幻境。
金碧輝煌的殿內,暖香陣陣,太后倚在絨金靠榻上,若有似無掃一眼沈庭央:“小小年紀,救駕立功,是有些真本事的。”
沈庭央單膝觸地一禮,垂眸道:“臣子本分而已。”
太后笑了一聲,對旁邊座下的桓期說道:“難怪太子甚是喜歡這孩子,瞧瞧,桓期,你也學著點。”
太后是桓家身份最高的長輩,桓期點頭稱是,看著沈庭央,這些時日變得漠然的心,也不乏一絲擔憂。
沈庭央聽太后提及太子,心中忽一驚,太子身上的豔蠱會不會是太后所為?藉此強行安排桓氏女子與太子的婚事……又或者直接製造一起汙衊太子的醜聞?
蠱蟲一事,他們並未聲張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