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器具都拋開後才覺得輕鬆起來,呼吸都變得順暢了。更衣室裡比外面涼爽不少,他深深地吸了幾口室內沁涼的空氣,像是在吸什麼毒品。研究員打了一個寒噤,卻覺得舒適感正慢慢從頭皮滲入身體。
“今天收穫頗豐。”季垚笑著說,他看著研究員把裝滿海水的箱子放在一個支撐板上,用來暫時儲存樣本的盒子幾乎每個格子裡都裝著東西。
楊奇華把護目鏡從頭上拿下來,他的額頭和眼眶周圍留著一圈紅色的壓痕,大概是他把護目鏡的固定帶拉得太緊了。老教授還沒把潛水服脫掉,就首先抽出眼鏡架在鼻樑上,扶著水箱彎下腰,打亮手電筒往裡照,這樣能讓他把裡面的魚看得清楚些。季垚也走到他身邊去,研究員給他讓了一個位置,伸手指給他看,說:“這是最後一箱樣本,之前收集的二十多箱樣本已經送進儲藏室裡儲存起來了。我們捕捉了幾條細紋蝴蝶魚,其他還有些沒見過的新魚。”
研究員告訴他這是棘鱗蛇鯖,那是大海百合,甚至還有生活在早期泥盆世的甲冑魚,現在竟然捕到了活體。對於一些奇形怪狀、長著膨大下顎骨和突出牙齒的小魚,研究員不知道它們的名字,只好粗略地描述一遍,說:“它的名字要等到我在實驗室裡把它們解剖之後才能斷定了。”
“確實。”楊奇華在這時說話了,但他不是在和研究員對話,“這裡包羅永珍,存有進化史中所有的生物,一網下去能撈到三葉蟲,也能撈到裂口鯊。我敢說在這麼多活體面前,那些化石、復原圖、想象圖通通都得被丟進垃圾桶了。我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些生物能在統一的氣候環境中共存。”
他關掉手電筒,更衣室裡晦暗了一點,溼潤的水汽則來自於三人身上的潛水服。他們是最後上來的三個人,其他的研究員早就把潛水服烘乾了。楊奇華站在一箱子的怪魚的前面沉思,打溼的頭髮在往下滴水,他全然忘記了要換衣服這件事。
季垚離開了水箱,去一邊拉開拉鍊,緊繃繃的潛水服讓他喘不上氣:“昨天下了一趟海溝,竟然一無所獲。方圓幾百裡的海底,生物反饋值是98%,海溝裡則是100%,星河當場就釋出了一級警報,我們只得浮升。這是一個可怕的數字,我從未在任何情況下看到過生物反饋值100%,理論上說,數值可以無限接進於1,但永遠不可能等於1。”
楊奇華和研究員都看著他,研究員把潛水服扒下來,裸著上半身,圍了一塊白毛巾在腰上,用帕子擦拭頭髮。楊奇華把手電筒塞進揹包裡,說:“但是我沒在海底觀察到密集的生物群,包括海溝裡。頂多有些綠瑩瑩的螢火蟲似的發光小動物,但那些東西頂多值2%。我連海參和小鉤蝦都沒看見,按理說,海底的深淵是它們的歡樂園。海底雖然環境惡劣,但仍有生態系統存在。而我們昨天所看到的那地方的荒涼程度,讓我以為潛到火星上去了。”
“沒準火星都比那地方有生機,畢竟火星上還能照到太陽光,甚至還有液態水。”季垚聳聳肩,他轉過身去面對壁櫃,把潛水服脫下來。
研究員撐著腰光腳站在地板上,把毛巾掛在脖子上思索了一陣後說:“但是生物反饋值是100%。我覺得星河應該沒有被水壓壞主機,所以這是怎麼回事?今天我在大陸架上行走的時候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也許是我們用肉眼無法觀察的一種生命形式盤踞在那裡,它就像個霸主,於是其他的生物都對此地避而遠之,遠遠地聞到味道就掉頭逃走了。”季垚說。
“但是星河的生物掃描影像也沒有任何動靜,唯一掃到了一隻神女底鼬䲁,居然還是個死的。人眼看不見,量子主機控制的電子眼也看不見嗎?”
季垚伸開手臂,活動了一下肩關節,他手臂上的肌肉令研究員羨慕不已。季垚抬起下巴,看著櫃子頂上的幾枚釘子,說:“可能那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這個維度的存在的東西。這已經不是異想天開了,這是擺在我們眼前的事實,我們面對的是全新的世界。”
“所以我們也要用全新的思維方式來考慮事情,壞小子。”楊奇華對著研究員指了指腦袋,“你連魚類都完全沒搞清楚,還有的是問題讓你去思考呢。”
研究員點了點腳跟,他決定再多讓身子晾一會兒,說:“所以那深淵底下會趴著龍王嗎?小魚小蝦都不敢貿然入侵它的領地。”
“你說得對,沒準兒它就在那裡等著我們。”
季垚背對著兩人,把毛巾在腰上繫好,然後穿上長袖衫。季垚站在陰影裡,像是故意挑了那麼個昏暗的地方。研究員看到他背上有大片的傷疤,燒灼的痕跡佔去了四分之三的地方,另外的四分之一被槍傷、子彈擦傷、刀傷、皮肉撕裂傷擠滿,新舊不一。研究員想起了他曾看到過季垚的心臟被裝上機械起搏器,剖開的胸膛就這樣裸露著,那顆拳頭大的心臟就這樣不停地泵動。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活人胸腔中尚且具有生命力的心臟,那種視覺衝擊讓他覺得R級片不再那麼可怕了。研究員看不太清楚季垚身上的那些傷痕,但他本能地覺得不舒服,過於密集的傷口和由那些斑駁的痕跡容易讓人產生不適的聯想。季垚忽然轉過身,研究員連忙別開視線,季垚注意到他面色發白。
“是我說‘龍王在那裡等著我們’把你嚇到了嗎?”季垚走到燈下,他已經穿好了乾淨的作戰服,向後梳的頭髮露出他修剪整齊的鬢角和長眉。
研究員搖頭,然後又慌忙點頭。他覷了下季垚,最後誠實地搖搖頭:“不是,我是看到您背上的那些傷疤有些吃驚。”
季垚疊著毛巾,抬手放在清洗架上,平淡地問道:“只是吃驚而已嗎?”
“嗯,只是吃驚而已。”研究員說,他慌慌張張地抻平自己的衣服,“還有點害怕。我沒有不好的意思,我只沒見過大場面。”
季垚看了他一眼,然後輕輕地笑,研究員的面色更白了,他不敢再去看指揮官。季垚回過身關上櫃門,把鑰匙抽出來:“這些傷疤是不是很噁心?”
研究員不說話了,他抿唇快速地穿好衣服,最後扣著外套紐扣,抬眼看了季垚一會兒。季垚的臉色很平靜,他像是在想其他的東西,並沒有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研究員身上。楊奇華一直思索著自己的魚,他套上衝鋒衣後繼續去蹲著看水箱了,更衣室裡再次亮起了手電筒的白光。
寂靜了一會兒之後,研究員扣完最後一顆紐扣,說:“乍一看是挺嚇人的。但也挺硬漢的。”
說完他點點頭,像是自我認可。季垚被他後面一句話逗笑了,但他卻說起了另外的事情:“你跟我以前的一個戰友很像。”
“噢,他是誰呢?”研究員看了眼楊奇華,再看看時間。指揮官都站在這裡,外面應該沒什麼要緊事,於是他稍微放鬆了點,決定再休息幾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