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封面的名字,然後塞進箱子的暗格中。狼狗在房間中走動,湊近了箱子聞裡面衣服的氣味,然後甩甩頭。
“記住這個味道了嗎?”季垚伸手撫摸狼狗的脖子,輕輕問它,“你得記住,親愛的。”
狗在箱子旁邊坐下來,季垚拉開作戰服的衣領,從懷裡摸出一塊被體溫捂熱的金屬牌。他看了會兒牌上雕刻的名字和編號,用手指抹淨。那時候他的情緒無比平靜,就像早就預見了往後所有的生活,而現在就顯得從容不迫。好似在晴朗的八月裡,瓜果成熟,白瓷碰冰,不用轉身就前面後面都照到了陽光,不用回頭就看到了過往。
肖卓銘在底下等了一會兒,繚繞的煙霧在她唇邊纏綿一陣,就被盡數吸入換氣通道。她背靠著玻璃門,看對面金屬板上自己的扭曲倒影,百無聊賴地等煙氣從肺中逸散出去。
“肖醫生。”季垚從樓梯上走下來,手臂上搭著外套和圍巾,左手提著箱子。
煙剛好燒完了,肖卓銘被燎了下手指,然後她把菸蒂丟進回收通道,拍掉衣服上的菸灰。她吐出最後一口渾濁的煙氣,拉緊了自己的衣領:“他在裡面,情況良好。過會兒他就能回家了。”
季垚站在門外,透過一層防護玻璃看到被支架撐起來的重塑艙,符衷正躺在裡面。燈光昏暗,季垚默然地站立了一會兒,肖卓銘不緊不慢地等在一旁,她冷淡地眨著眼睛。
“他曾經找過我很多次,”肖卓銘在冷清的氛圍中開口,一開口也是冷冷清清的,“來問我能不能治好他的腦震盪後遺症。每當我告訴他沒法治的時候,他總是憂心忡忡。”
“那現在有辦法了嗎?你會治好他的對吧,肖醫生?”
“我怎麼敢保證呢?就算有了重塑艙,徹底根治還得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呢。也許我會去請教一下高衍文,他的分子粉碎系統給了我不少靈感和啟發。”
肖卓銘聳聳肩,搓了搓發涼的手,再縮排袖口,補充了一句:“不過我會盡力的,他這個人有多重要,我心裡有數。符衷說他怕自己哪天一不小心整失憶了,他會很痛苦的。”
“任何人失憶了都會很痛苦,你是醫生,你應該知道這一點。遺忘過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比死亡更可怕。記憶是靈魂本身,當我們記不起自己的來路時,就相當於失去了靈魂。”
肖卓銘的目光平平地放著,沒什麼表情:“所以你不懼死亡,但害怕遺忘?”
季垚垂下眼睛,睫毛在他眼瞼下投著薄薄的陰影,說:“可是我已經遺忘了很多東西。”
“你會忘記他嗎?你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肖卓銘問,她抬手指了指重塑艙裡的符衷。
“我忘不了他。”季垚搖頭,有一層桃花色在他的眼尾徘徊不前,頃刻就消失不見了,“也許我到死都不會再見到他了,但我不會忘了他。見不見跟忘不忘是兩碼事,肖醫生。”
肖卓銘點點頭,她的皮靴踩在地板上發出聲響,過會兒之後她抬抬眉毛:“哦,兩碼事。”
說完之後她抬起脖子疏解肩膀的痠痛,偏頭看著季垚挺立的鼻樑,還有他利落的唇部曲線,即使在這種催人淚下的時刻,他依然保持著該有的冷靜和溫柔。他彷彿不會被悲傷打倒,永遠給人以石榴花一般的陽剛之氣,即使到了人間四月也不會芳菲落盡。他忍苦耐愁,證明自己的身軀生來鐵石結構。
肖卓銘忽然覺得符衷愛上他是有原因的,肖卓銘從未在兩人面前提起過有關愛情的字眼,但她明白其中的一切。他們相愛是幸運的,他們從對方身上獲得鼓舞和靈感,並像情侶那樣情投意合。肖卓銘在那時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輕盈起來,在切身實地見證一段愛情的同時,她覺得自己的心靈也得到了淨化。
“你為什麼能對他付出真心呢?”肖卓銘眯了下眼睛,她的眼鏡擋去了她的半張臉,“你難道沒有想過會有今天嗎?”
季垚沒有惱怒,他的脾氣在很久之前就悄悄發生了變化,或許是受到了符衷的影響,他變得溫柔,既有金戈鐵馬,也有春雨杏花。他聽了肖卓銘的話之後微微地笑,說:“就像教徒,他們把心交給上帝或者佛祖,因此便得到了安寧。我把符衷當作上帝,因為他給了我救贖和庇護。於是我把心交給他,人心總得要有個歸處。”
“指揮官,跟他們說的一樣,你懂的可真多啊。能像你一樣把事情看得這麼透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好像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總是能想到辦法。”
“我是指揮官,所以我必須無所不曉。就算我無法做出肯定的回答,我也必須有一個確切的判斷。猶豫和踟躕會比子彈更早得把你殺死,這是我親身經歷所得出的慘痛教訓。”
肖卓銘不言語,季垚說完後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把箱子遞給肖卓銘:“這裡面裝著符衷的東西,我已經驗過了,沒有問題。箱子別讓別人開了,千萬要讓他自己開啟。”
“裡面裝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是你們通敵叛國的證據嗎?我開玩笑的。好的,我知道了,我一定親自盯著他把箱子開啟。”肖卓銘說,她穿上防護服,朝季垚比了個手勢後進入負壓室。
季宋臨走出潛艇,當他站在甲板上的時候,太陽光刺得他流淚。幾隻海鳥飛起來,盤旋了兩圈過後落在季宋臨的肩頭,當季宋臨偏過頭的時候,海鳥就用潔白的腦袋輕蹭他的臉頰。
“飛行墨鏡,需要嗎?”季垚把墨鏡遞到季宋臨跟前,瞥了眼他肩頭的海鳥,“你怎麼看起來比我們還怕陽光?你已經在這大太陽底下曬了兩年半了。把你馴養的獵鷹召來,我的人馬上要撤離這裡到外面的座標儀上去,需要你的鷹做嚮導。”
“我有五分之四的時間是在水下潛航的,或者待在基地裡等土豆成熟。我很少見陽光,除了到陸上基地去時不得不上岸。有時候我會在陸上的天文臺裡待上三天,用射電望遠鏡探測天體。”季宋臨熟稔地吹了一聲鷹哨,哨音卻將季垚沉溺多年的記憶勾了起來——在他還小的時候,父親就曾這樣在莽蒼的山林中馴鷹。
那些藏匿於農戶門庭的松香、滿山蓬鬆而厚實的落葉、榛枝和旋木雀、相伴相鄰的花栗鼠與黑莓,一併從貧瘠的記憶之土上生長起來,在短短的幾秒鐘內,化作一座露珠般純淨的人間天國。
季宋臨沒有接墨鏡,季垚便自己戴上,回頭讓幾個押解季宋臨的執行員離開。甲板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季垚立起衣領抵禦海風。他戴著指揮官的帽子,帽簷下的雙眼遠遠地眺望對面的冰原。在白茫茫的雪被上,佇立著一座荒廢的城市,更遠一些的地方,甚至還有青色的山巒,此時全都像一座蜃樓般從平整的雪原裡拔地而起。
這是被季垚藏進芥子裡的“新地”建築群,就在幾分鐘前,他在星河的幫助下將建築群從黑洞中取出,安放在了合適的地方。那座黑塔巍峨地聳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