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想到自己老師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
楊奇華罵了一陣,季垚始終保持冷靜的態度與他爭論,像一張繃緊的弓弦,幾乎箭在弦上。眼看季垚的怒氣要爆發出來,符衷在桌下按住季垚的腿,示意他忍一忍。
“Fine.”
季垚最後說了一句,他決定不在與楊奇華爭下去,他撐著扶手安撫自己胸中的複雜情緒,像是經歷了一場廝殺,心跳得厲害。爭吵結束,楊奇華揉著眉心平靜心情,朱旻打圓場。
符衷的手依舊按在季垚膝蓋上,彷彿那手中的溫度能讓季垚安靜下來,符衷知道首長暴躁易怒,雖然現在有所改觀,但本性難移。如果現在當場就吵起來,兩邊都沒好處。
楊奇華起身離席,但他的藍色塑膠夾還在桌上放著,他沒有拿走。出門之前他回頭對季垚說了句:“不用來問我,時間自然會告訴你一切。我不知道你父親經歷了什麼,因為我提前返回了。”
他說完開門出去,了無聲息,會議桌上只剩下肖卓銘一個人。季垚笑得很勉強,禮貌地與肖卓銘說了感謝的話,然後關閉了全息投影。
肖卓銘看著會議桌另一頭三個人漸漸消失在空氣中,靠回椅子裡,抬手捂住眼睛,長長地嘆息一聲。她伸出一根手指把對面的藍色塑膠夾勾過來,開啟來看看,裡面是關於和巨鷹和蛇的研究報告。
“那個楊奇華教授,”林城拿過旁邊的手杖敲敲地板,這手杖還是符衷之前用過的那一根,“他說話時一直摸自己脖子,做其他的事情轉移注意力,比如整理檔案、擦眼鏡。”
“所以呢?林專家。”
“他在掩飾慌張,還有事實。他就是不想說自己知道的事情,然後一直扯東扯西。”
“你能看到他的過去嗎?他過去發生了什麼?最好你有一雙能看透人生的眼睛,然後我們就坐享其成了。我真是太高興了。”
“不過很遺憾,我沒有,我就是個凡夫俗子,哪來看透人生的眼睛。對不起,我看不到他的過去,我說過,我必須直面現場或者直面當事人才行。還有,我能看到的時間範圍是有限的。”
“十年,十年前的事情看得到嗎?”
“當然不行,最多幾個月。”林城聳聳肩表示他愛莫能助,“我不是神仙,我能有這項能力是基於紮實的犯罪心理學基礎,不是超能力。”
“好,專家,我知道,我就是想問問,畢竟我真的很想知道十年前發生了什麼。我知道凡事都要靠自己,我們路還很長,沒有捷徑。”
朱旻給四人倒去溫熱的水,他在裡面加了花瓣和酸梅,凝神靜氣,降火的。季垚喝了一口茶水,杯子捂在手心裡,很久沒有說話,成堆的問題在腦子裡纏成一團麻線,絞得生疼。
季垚讓符衷把電腦給他,他坐在輪椅裡翻看符衷記錄的內容,神態安寧。朱旻整理好白紙,略顯遺憾地說道:“楊教授不肯告訴我們真相。”
“他確實是個可疑的人,我都有點懷疑他是不是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壞事。當然,只是懷疑,我沒說他一定是壞人。”
“看來你們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
“我說過,凡事都要靠自己,路還很長,沒有捷徑。”季垚說,他喝掉一口水,含進去一片透明的花瓣,“別人不肯告訴我,那我就自己出馬,時間會告訴我一切。”
林城轉轉鋼筆,把筆帽抬起來,給朱旻看:“Time,is racing with each of us.”
“時間在和我們賽跑,如果我們什麼也不做,時間就會趕在我們前頭。”符衷說道,靜如海潮。
四人之間忽然達成一種和諧的默契,彼此都像多年老友一樣心照不宣。他們很淺淡地笑笑,分坐兩旁,彷彿畫中的場景。
“你真的相信你父親沒有死?”
“我不知道,我覺得沒有。”
朱旻不說話了,他沉默著踢踢腳尖,慢悠悠點燃一根菸,靠在開啟的舷窗旁抽,煙霧被海風吹散了。季垚有點累,符衷扶他換個姿勢坐好,揉了揉腿。
不想再繼續面對電腦螢幕,符衷收拾好桌子上的東西,又去檢查了一下電子裝置。季垚伏案書寫,朱旻抽完一根菸,瞥一眼時鐘,踢踢季垚的輪椅腿兒:“時間到了,去做檢查。”
“每天檢查這麼頻繁?”
“嗯,必須的,你想不想快點好?想的話就聽我的,現在立刻到體檢室去。”
“好了,可以了,不要再說了,再說就煩了。”
“你可真是混蛋啊。”
季垚打整好自己的衣領,符衷推著他走出去。朱旻樂得輕鬆,輕輕哼著流水曲調,是一首童謠,凝重緊張的氣氛因此而變得有所緩和。
體檢的時候朱旻沒讓符衷進去,說裡面放射性太強,不適合進入。符衷沒有說什麼話,他答應季垚在外面等,捏了捏他的手指,然後扶著門框送他進去。
體檢室外的小桌靠著窗,於是太陽能從玻璃外邊穿進來,把冷硬的金屬也曬得發燙,符衷看到金色的光暈中有塵埃在飛舞。他脫掉外套坐下來,開啟電腦開始日常的工作。
符衷仔細地整理剛才會議的內容,他用紅色標註出重點。季垚說符衷適合做他的速記員,因為符衷總是能一下就抓住要點,並記錄得條理有序,他冷靜、邏輯清晰。
剛寫下“楊奇華教授聲稱自己經歷過‘岡仁波齊’事件、十年前的神秘事件”時,旁邊的手機突然亮了,他看一下,竟然是肖卓銘發來的訊息。肖卓銘不常與他交流。
—有什麼事嗎?肖醫生。
肖卓銘翹著腿坐在昏暗的走廊裡,膝蓋上放著電腦。她斜著身子靠在牆上,手裡夾著一根菸,煙霧飄飄蕩蕩,有些從她口中吐出來,像森林早晨的霧靄。
—給你發一個檔案,注意接收。我老師本來想交給指揮官的,但後來情況不太好,就忘了。麻煩你轉交一下,謝謝。
她老師就是楊奇華,符衷是知道的。符衷答應了肖卓銘之後介面上就跳出文件傳輸的進度條,他把手機放在一邊,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
肖卓銘撐著手看電腦,一邊翻動旁邊的藍色塑膠夾,裡面厚厚一沓都是第一手研究資料。上面附著圖片,一條蛇張牙舞爪,內部的骨架清晰可見。
她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那張圖片上,慢條斯理地抽菸,然後看著灰色的天花板出神。圖上那條蛇生出四爪,頭骨上方多了一塊突起,像是角。
符衷等了一分鐘,檔案才全部載入完畢,肖卓銘給了他解鎖密碼。
—檔案請記得轉交給指揮官,非常感謝。另外,關於剛才的會議,我有點話要說。
—要我傳達給指揮官嗎?他非常需要你提供的訊息。
—你自己看著辦。
—好。
肖卓銘坐在電腦前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整理語言,過了一會兒她才發過去:我看到過我父親的舊日記本,整理遺物的時候發現的,他很多年前就消失了。
—好的,請問你看到了日記本上的內容嗎?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