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地思索那個恐怖的夜晚,終於在混亂的思維中想明白了——因為張松故意把人引走了,才換得他平安無事。
戒斷反應和悲痛同時襲擊著他。他回到家後就把那些煙和藥片都扔了,在家裡強制給自己戒毒,沒有替代藥品做緩衝,這一過程簡直生不如死。
狀態好一點的時候他就出門,四處打聽張松的訊息。最後,他是在市政府門外的牆上看到了判決書,有好幾張,他在第一張看到梁勇的名字——
死刑。
江路直接暈厥去過。路過的人看到他躺在地上,過去掐他人中,把他掐醒了。江路一睜眼立馬爬起來趴到牆上挨個看後面的判決書,他這幾天沒有洗過澡、沒有換過衣服,像片爛鹹菜一樣地貼在牆上。
張松的名字被寫在第四張判決書上:吸毒、拒捕、襲警、聚眾淫亂,有期徒刑十年。
下一個鏡頭,江路推著腳踏車出現在畫面裡。他整個人煥然一新,衣服自然已經換了,而且是很規矩的白襯衣和牛仔褲。頭髮也理過了,之前任其瞎長的頭髮理整齊了,竟然顯出從前做學生時的青澀。
他一如幾年前的模樣。
他的車筐裡放了個裝滿東西的塑膠袋,肩上垮了個包,後面的車架上也捆了東西。他要去監獄探望張松,說是一個月可以見一次。
到了地方,拿來的東西先得被檢查一遍。被褥和衣服被撿出來,獄警說這裡都統一發,用不著外面的。什麼排骨、醬牛肉、滷雞爪、瓜子、蠶豆、果丹皮,也都被挑了出來,這些吃的都不符合規定。
挑到後面獄警都樂了,說他家是開小賣部的吧,怎麼花樣這麼多?江路就客客氣氣地訕笑,說怕他在裡面閒得慌,弄點零嘴打發時間。
他看著斯文,也懂事,來之前打點過了,獄警就願意同他多說兩句,笑說:“有的是活幹,閒不著。”又從塑膠袋裡拎出一小包油紙包起來的東西,問他:“這又是什麼東西?也是吃的?”
“是,年糕。”
獄警“嘿”了一聲,自言自語了一句:“我就一直不理解這黏黏糊糊的東西有什麼好吃的!”
江路看向旁邊的鐵欄。
鐵欄裡面比外面暗,從這邊看過去,裡面就黑漆漆的,連帶坐在裡面的人也黑漆漆的,完全看不清面容。只知道他坐著,一動不動地坐著,像是聽不到這裡的對話,也完全無動於衷。
那麼多東西挑挑揀揀,最後留下的只有一大袋水果、一條煙、一支牙膏、一支牙刷和一疊錢。
東西先由獄警代為保管,江路拘謹地坐到張松面前的凳子上,低著頭不敢看裡面。
“松哥……”他怯懦地喊著。他是假稱自己是張松的表弟,辦了假手續才獲得探監資格的,這習慣的稱呼正好還能繼續用,不會露餡。
但是鐵欄後的陰影裡沒有傳來應答。
“家裡……還有別人來看你嗎?”
“你……照顧好自己,我每個月都能過來一次,你要是需要什麼——”江路就像個演獨角戲的演員一樣,一個人完成所有臺詞。
“有煙嗎?”陰影裡終於傳來聲音。
江路驚喜地抬起頭,甚是殷勤地站起身給張松遞煙。
一旁的獄警吼他:“坐下!別跟犯人挨那麼近!”
江路捏著打火機僵在原地,磕巴道:“我、我給他點菸。”
幸好這監獄沒有禁菸令,那獄警過來從他手裡拿走香菸和打火機,將手伸進鐵欄時,將江路的視線也擋住了。等獄警挪開身子後,淡淡的煙霧從鐵欄後飄出來,而江路始終無法清楚地看清張松的面容。
“那……今天就先這樣,我下個月再來。”江路的勇氣在東拉西扯的自言自語裡消散乾淨了,終於主動提出結束。可惜他不知道剛才那句“有煙嗎”,是張松對他說的最後三個字。
下一次探監時,他明顯有經驗了許多,似乎因為做了一個月的心理建設,他這次顯得從容多了,精神狀態也好了很多,即使是自言自語也都顯得興高采烈的。可是張松那邊再也沒有過迴應。
又一次探監時,張松依然坐得很靠後,從江路的角度依然很難看清他的臉。
這一次,江路是真的心情不錯,他為了向張松證明自己是真的學好了,精神抖擻地向對方講述自己的研究生讀得多順利,導師多看重他,承諾等他畢業了會給他寫推薦信。
這時張松抬了下眼,含義不明地看著他。
江路心下一沉,心想,松哥在想什麼?
想他怎麼搞到的研究生名額?
是靠的梁勇。
想他竟這般前途似錦?那更襯得坐牢的那個人生慘淡。
江路倉皇地站起來,“我……我……我先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他第一次這般清晰地認識到,他把張松的一輩子都毀了。
江路畢業了,江路工作了。和上一次畢業後的工作不同,這一次他專心又刻苦,在單位進步很快。他在單位混得不錯,所以才能在每個月固定日期請下半天假,帶上事先精心準備的物品,騎腳踏車去位於郊區的監獄。
這一次,江路如往常一樣,騎了一小時的車後抵達目的地。
已經是熟面孔了,都不用登記就被點到名字:“張松的家屬,你怎麼還來啊?”
江路怔住了,他實在屬於過於聰明的那種人,此時就已經感覺到恐懼。
“……怎麼了?”
對方還替他高興,“張松沒告訴你啊?他表現好,提前出獄了!”
“哦……”江路也替張松高興,嘴角抬高,笑了起來,“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回家了吧?要不還能去哪兒?你趕緊上他家看看吧!”
江路就又“哦”了一聲,笑著向對方道了聲謝。
他掌著車把掉頭的時候,身後還傳來對方替他鳴不平的聲音:“……嘿,這個張松也是忒不地道,在這兒這幾年,家裡除了你這個弟弟想著過來看他,誰還來過?你這每次過來都大包小包的,他出去了也不先給你說一聲……”
他飛快地向前騎著,身後的聲音很快就散盡了。
他回的是張松和他曾經的小家,張松進去以後,是他一直幫忙墊付的房租,可他卻不敢搬進去住。
這個家裡沒有。他又去了張麗華改嫁後的那個家,手裡一直拎著一包東西,是他準備探監時送出去的煙和錢,還有一些日用品。
這個家也沒有。張松的弟弟聽到他打聽那個入獄的哥哥,還感到很丟人,是將他轟出去的。
然後江路就坐大巴去了張松的老家。那個院子和房子還在,但是早就荒廢了,連鎖都沒有。
江路踩著一腳灰進去轉了一圈,就拎著東西出來了。
他找人打聽村子的墳地在哪兒,找到張保的墳,從包裡拿出一條煙,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