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遞過來,“記得號碼嗎?”
卜奕緩了口氣,不記得。
一番折騰,從補習班那邊查著了宋嵐手機號,卜奕回撥過去,被告知黃寶鹿找到了。
那一刻卜奕也說不清自己什麼心情,問完地址,才發現那邊的家長們也都得到訊息,已經連人影都沒了。
趙暢把自己充電寶從包裡翻出來,遞給卜奕,“拿著,電不滿了,但多少能充點,你去學校了再還我。”
喬清渠已經跑到路邊攔了計程車,“走吧奕哥!”
卜奕沒好意思,說什麼先讓趙暢和喬清渠走了,大晚上的,不能把倆女孩扔外面,他自己坐車先走。
雖然是特殊情況,但黃寶鹿已經找著了,有黃競和宋嵐在,丟不了。
卜奕讓喬清渠在群裡通知一聲,說回去了他請客,大夥紛紛發來表情包問候,各自都鬆了口氣。
也就是到了這時候,卜奕才覺得涼了半天的心臟回血了,暖起來。
他把手機插上充電寶,開了機,看到黃豆包給他發的訊息。
什麼都沒說,就是六個字:對不起,我錯了。
他攥了半天手機,才覺察旁邊有個人。
一扭頭,對上傅朗古井無波的眼,他一愣,“你怎麼還在?”
傅朗:“嗯。”
言簡意賅。
“還去嗎?”傅朗問。
卜奕:“去哪?”
傅朗:“看看豆包。”
卜奕想了想,“算了,找著就行,估計她正捱罵呢。”
傅朗點點頭,沒多說。
兩人開始沿著人行道往前走。
卜奕說黃寶鹿的事,說她確實是去見面會了,小瘋子玩嗨了,手機響也聽不見,等見面會結束,一看時間又一看未接來電,才知道捅了簍子。
當然,黃豆包免不了要迎接一場男女混合雙打。不過卜奕認為她該打,從小被慣得不知天高地厚,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沒規矩。
卜奕以一種老父親的心態在數落黃寶鹿,數落到昂揚處,胳膊抬高了比劃,這麼一激動,他藏在大衣的裙子就滾了一截出來。
原本裹在肚子上的一坨驟然一鬆,卜奕驀地垂手轉身,手捂著肚子背對傅朗。
傅朗明知故問:“你幹嘛?”
“不幹嘛。”卜奕兩手緊著倒騰,企圖把裙子塞回大衣裡。
但這種動作就十分不雅觀了,尤其他面對著大馬路。
傅朗兩步跨到他面前,“用幫你擋著嗎?”
卜奕:“……”
他手裡的棉裙子還剩下一小截。
垮了。
徹底垮了。
“方才寫便箋的筆,你忘拿了。”
盯著那一杆普普通通的筆,卜奕登時從裡到外都燒著了——他從小到大還沒窘迫到這地步過。
複雜的情緒疊加到一塊兒,生氣、懊惱、慚愧,甚至摻雜了些許的忐忑和羞赧,簡直是從未有過的理不清。
卜奕遇事不愛自己跟自己夾纏不清,他習慣於理出一根邏輯線,順著這根線去琢磨,總會有個結果。
但現在傅朗把筆一遞,他的邏輯線就揪不出來了,一團亂麻。
機靈豆終於不機靈了,只剩下個豆。
“走吧,”傅朗又率先開口,“車來了。”
他沒追問。
卜奕茫然跟上,才發現倆人搭了末班公交,不是叫了計程車。
十一點多,宿舍又回不去了。
卜奕想。
手機在口袋裡振動,他摸出來一看,是關健。
賤賤:不回來了吧
一:不了。
賤賤:傅神跟你一塊兒呢嗎
一:一塊。
賤賤:你話怎麼變少了,咱妹啥情況
一:妹她九成在捱打。
賤賤:你呢
沉默了片刻,卜奕回:我馬甲掉了。
賤賤:啥
卜奕沒再回,那邊關健咂摸了幾分鐘,大概咂明白了,回了他一個大寫的草。
公交車晃盪半個多小時,到地方了,卜奕叫傅朗下車,倆人又走了十分鐘,進了小區。
“我有話說。”
頭頂是溶溶月色,鋪灑下來,襯得卜奕面板像瓷一樣,弱化了這人平時混不吝的氣焰。
傅朗停下來,看樣子還挺納悶,“你說。”
卜奕卻沒真言語,他伸手從裡往外扯,扯出來半邊裙子,晃晃蕩蕩落在膝蓋邊上。一邊高一邊低,裙子裡是加絨秋褲,外頭是廓形羊絨大衣,不倫不類。
半晌,傅朗臉頰上那枚看似是個酒窩實則是個疤的坑又冒出來,他薄薄的眼皮半垂著,看卜奕,“我餓了,你餓不餓?”
折騰一通,五臟廟早空空如也,當然是餓。
傅朗多半句話也不問,讓卜奕有種一口氣吊在半空的憋悶。
兩人沉默著上電梯,卜奕的打扮從旁邊看著像剛從精神科逃出來的病人。
傅朗的確納悶,好奇,但他也恰好有常人的智商和邏輯,隨便一猜,不用細問也能捋出來大概。
——卜奕在繁星劇社“勤工儉學”,而那劇社的反串劇海報、小傳單遍佈舊街市,不瞎的都能看見。稍微一聯想,真相就浮出水面了。
需要刨根問底嗎?
壓根不需要。
進了家門,倆人各自換拖鞋。
卜奕把他包扔下,說:“這陣子回來的頻率比我前半年——整六個月都高。”
“回家不好嗎?”
“一個人,沒意思。”
傅朗也不樂意回家,跟人多人少沒關係,他就是沒歸屬感。天地之大,卻無片瓦遮身。
身後沒了話音,卜奕扭頭過來看,“別愣著。想吃什麼?叫外賣還是自己下廚?”
有了上次炸廚房的經歷,下廚這倆字就變得不怎麼美妙了,卜奕說著,明顯一頓。
“煮麵吧,”傅朗說,“有嗎?”
“有。”卜奕往次臥走,“櫥櫃,右起第二扇門裡。”
卜奕火速去換了夾棉的家居服,順便又用卸妝巾把臉抹了一遍,對著鏡子照一遍,確定沒有彩妝殘留了才趿拉著拖鞋去廚房。
傅朗站在灶臺前,灶上的鍋燒著水,他站在一片水蒸氣中。
水汽氤氳,卜奕啪嗒啪嗒走過去,捅捅傅朗的胳膊,“煮什麼呢?”
傅朗:“泡麵。”
他又往旁邊瞟,“什麼口味的?”
“你買的你不知道?”
“忘了。”
卜奕湊過去,鼻翼翕動,卻沒嗅出所以然來。
嫌他礙事,傅朗轟他,“去幫我切蔥,香菜也來點兒。”
卜奕去開冰箱,發現香菜已經爛了,“只有蔥,香菜化成春泥了。”
傅朗捏著筷子攪麵條,“行,切沫。再洗幾片菜葉子。”
倆人在廚房裡忙活,洗菜的間隙,卜奕往後瞟了一眼,身後人寬肩窄腰,兩條腿直溜溜地長,挺拔得像一棵松。
……又是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