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頂。風吹起她的長髮,髮梢向他揚起。
他們都不說話。
朝陽跳出來半個,滿天粉紫的霞光。
子寧耳朵有點發紅。
燕暨回過神來似的,眼神一晃,他低聲道:“……還疼嗎?”目光往下落。
子寧驀然漲紅了臉,輕輕搖頭。
燕暨便把烏鞘劍遞給了她。
子寧雙手接過,烏鞘劍劍鞘冰涼,是殺人嗜血的兇器,可她收起手臂抱在懷中,心就落到肚子裡。
他們一起走回去,和往常沒有兩樣。
景州別院和其他地方的佈置大致相同,但進屋之後,不知怎麼,讓她覺得陌生戒備。
子寧想見那個在這兩天代替她的人,卻不見有人出沒。
她抱緊了劍,卻一時不知道自己有什麼不可替代的意義。
做了出格的決定,勾著他做了那樣的事……子寧卻更加恐懼了。因為那種事也根本不算什麼,她什麼也沒有得到,反而失去了平時置身事外的平靜。
燕暨,永遠不可能被床榻上的那點事征服。
不過他到底不是那種無情到了極點的人。他一直記著她那處難堪的傷,頻頻看她,讓她坐好,休息。
子寧不能說其他的話,只能坐在他身邊,低著頭。
淺碧收拾了早飯桌,說:“過一會,有人來給子寧姑娘量尺寸。”
子寧詫異。
“現在量好,把尺寸送到江南繡莊去做嫁衣,最快兩個月能完成,主人儘快處理完魔教的事,啟程趕回漠北,剛好能趕上褚醫測算的吉日。”淺碧神色自然極了,說得條理清晰。
子寧喉嚨像被堵住了,臉色一白:“嫁衣?”
燕暨看向她。
淺碧道:“家僕已經準備起來了,主人吩咐,傾燕家之力,務必準備得盡善盡美……”
子寧說不出話來。
……他……
兩個月,匆匆做了嫁衣,迎她過門。
他已經定了娶她做妾嗎?也是,她已經跟他……有個名分才是對她負責,他不是那樣不規矩的人。
一年前進門前,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妓女從良,能嫁給這樣的人做妾,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可是名分改變之後,就會徹底變成前兩天那樣了。她將會住在自己的屋子裡,每天見不到他,對外面的事一無所知,只望著庭院裡的花等著他,成為真正的籠中雀。
不行。
子寧摸到了腰間的泓鏡,手在劍鞘上一撫。
她會武功,也會劍法。雖然武藝粗淺,但哪怕他把烏鞘劍從她懷裡拿走,她還有自己的劍。
先不說或許未來還有明媒正娶的主母,只是真的嘗試一次,想到那樣孱弱無力的自己,她就已經無法呼吸。
她以為燕暨可以救她。但此刻真的要綁在他身上,她卻開始抗拒。
“主人。”
子寧開口,抬頭望向燕暨。
“……我不願意。”
燕暨怔然。
淺碧皺眉,不贊同地望著子寧搖了搖頭。
“子寧姑娘……”
燕暨卻抬手讓她下去。
他看了子寧一會兒,她眼神執著,甚至有些發光,像自顧自燃起的幽火。美得讓他有些著迷,卻也讓他狼狽。
……他又唐突了嗎?還沒有問過她願不願意做她的妻,就已經自行安排了。
之前發生了那些事,但今日,她看起來卻也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
現在她說“不願”。是真心實意。
……
燕暨垂下頭:“……好。”
魔教帶來的恐懼和古怪的興奮一起襲來,恍惚中奔宵騰躍的姿態從她眼前拂過,子寧渾身戰慄。
生死由己。
她竟早已身在江湖。
燕氏家僕已經打聽了訊息回來,相思樓仍是景州最出名的花樓,一切看起來都沒有任何異樣,甚至子寧在相思樓時的鴇母都在。
只是花樓裡的姑娘身如飄萍,來了又走,有些人已經去向不明。
人事複雜,難以查清,暗中查訪時花樓鴇母又不曾出現任何破綻,家僕一時找不到特殊線索。
只聽說今年的花魁大會在明晚舉行,仿照去年枕夢姬的排場,仍舊在那高樓之上,第一次亮相。
燕暨和子寧明晚便去。
這天夜裡,和過去一年的日夜相仿。
子寧睡在腳踏上,燕暨在床上枕劍,面對著她側躺。
或許是想通了什麼,或許是過去的兩夜睡不安穩,終於又回到了燕暨身邊,回到熟悉的地方,子寧很快睡著了。
呼吸聲輕輕淺淺。
月光穿透窗紙,顏色發藍。
燕暨睜著眼睛,望著腳踏上的她。
……她和以前一樣,又似乎有些不一樣。
可是,為什麼不睡在他身邊,非要睡在這地方?
他喉結一動,想起她依偎在懷中的柔軟。
鬼使神差地,他悄然俯身,伸手挑起她頸邊那縷黑髮,慢慢繞在指間,纏了個指環似的圈。
燕暨垂眸抬手,嘴唇在指間纏繞的髮束上一按。
思念她。
整整兩天兩夜,她不能時刻在他身邊。
頭一回知道寂寞。
相思
第二日晚前往相思樓。
站在城南花街旁的柳樹下,望著燈火通明的綵樓,對子寧來說,有種荒謬的錯位感。
她別過頭去,看向燕暨的側臉。
深邃俊美,帶著一點漫不經心的漠然。
流光溢彩的琉璃燈照在他臉上,他若有所覺,轉頭看她。
子寧撫平覆面的薄紗,抱緊了劍。
管絃聲乍起,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