慣的輕蔑、嘲諷以及惡意,那裡頭全是認真。
她是認認真真向他求教,哪怕他是個京城知名的傻子。
是裝的吧?
不然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人?
但,裝得可真像啊。那雙眼睛像是清澈見底的湖泊,倒映出晴朗的天空,單只是這樣看著,也讓人心情無端地好起來。
“嗯,我知道!”姜知津露出燦爛的笑容。
他帶她多穿了幾條巷子,然後在那片區域附近低頭髮愁:“咦,我記得是這裡呀!”
溫摩舉目四顧,在不遠處看到了那面當初在馬車上一晃而過的店招牌——王記肉羹。
“哈哈哈,就是這裡!”溫摩大笑著拉起姜知津的手,“津津真聰明!”
姜知津被她拉著,從小巷陰涼的陰影中,跑到大街明亮的陽光中。
她身上那件奇異的衣裳緊密地貼合出流暢的曲線,挺拔的肩,柔潤的胸脯,纖細而清韌的腰肢……蔥綠的錦緞在陽光下明亮到耀眼的程度,但比衣裳更耀眼的是她的笑容。
京城的貴女們,好像從來笑不到這樣燦爛的程度。
她們從很小的時候就被告誡要笑不露齒,再長大些就知道笑容太大一則失儀,二則容易長皺紋,她們認為輕抿淺笑才是最優雅、最動人、最合適的。
長到二十一歲,才知道女孩子原來會為了一頓肉羹大笑著一路狂奔,也算是長見識了。
看著這樣的笑容,姜知津心裡也莫名變得鬆快起來,一直翹著的嘴角微微上揚,正要勾勒出一道更深的笑意,忽地,眼角餘光瞥見身後有道身影,在他回頭的那一瞬,倏然消失。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
自從七歲之後,就如影隨行。
是姜知澤的人。
他的目光再度落在溫摩的臉上,溫摩開心地回望他。
他臉上也帶著笑容,只是這笑容不再是方才如泉水般湧現的那一抹,而是回到了他一貫的笑。
天真而明媚,像一隻完美無瑕的面具。
鋪子不大,只有三張桌子,擠在狹小的鋪子裡,桌子已經看不出本來是什麼木料,統一地變成暗紅色澤,泛著一層油光。
上好的木料保養得宜,確實會有一層油光,姜知津頭一回來這種地方,就犯了一個錯誤,心想這店雖小,木頭卻還不錯,因此還上手撫了一把。
然後,一股油膩的手感從指尖傳來,他整片後脊都顫了一下,連忙掏出帕子把手擦了一遍又一遍,還是覺得指尖粘膩,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溫摩則是長腿一邁就去了廚房,姜知津聽到她問:“老闆有蛇嗎?”
“有!姑娘你好口福,我清早才出城捉的菜花蛇,你看,少說有四斤重!”
四斤重的蛇……姜知津擦手的動作都頓了一下,若是放在京城貴女面前,貴女們唯一的選擇就是暈倒,倒下之前還要先發出一聲尖叫。
溫摩也叫了一聲,不過聲音裡全是快活:“好好好!我全要了,一半燉肉羹,一半拿來烤,多多地放辣子。有酒麼?吃這個必須配酒!”
老闆哈哈笑:“姑娘是個懂行的。”一面揚聲喚妻子打酒。
溫摩搓搓手坐下來,一臉興奮,忽見姜知津還在擦手,手上的面板都快擦紅了:“怎麼了?”
姜知津苦著臉道:“太油了,好難受,我要回去洗手,母親說沾上油,一定要用香胰子才洗得下來。”
溫摩想了想,從後廚抓了把東西出來,道:“伸手。”
姜知津遲疑:“是什麼?”
“草木灰,雖然沒有胰子香,一樣可以去油。”
姜知津一臉嫌棄:“髒。”
“你要髒還是要油?”
“都不想要。”
溫摩瞪著他,“你講講道理,我總不能為了帶你回去洗個手就不吃了吧?你知道我出來一趟有多不容易嗎?等咱們成了親,你們姜家的規矩更大,下次我還不知什麼時候能吃上呢!你乖乖的,除非天上下刀子,否則姐姐我是不會走的。”
姜知津委委屈屈地:“哦。”
“手伸出來。”
姜知津乖乖伸手。
溫摩舀了一瓢水,先替姜知津把手打溼,然後用草木灰搓了搓,再用清水遞他沖洗乾淨。
草木灰覆在肌膚上的一剎那,姜知津的臉差點繃不住,幾乎想奪手而逃。
但奇異地,那看上去黑灰一片的噁心東西輕易帶走了指尖上殘存的油垢,清水沖洗過後的手重新潔淨起來。
溫摩拿衣襬給他把手上的水擦乾,道:“灰是世上最乾淨的東西,不管好的壞的,燒淨了之後全是灰。在我們仡族,初生的嬰兒要用草木灰洗澡,人死之後也要燒成灰,靈魂才能升入天界,灰燼是世界的本初,一切皆自灰燼中誕生,又在灰燼中結束……”
她的手頓了頓,想到了上一世她化為灰燼的結果。
“哎呀什麼人吶!混闖什麼?”老闆的妻子在後廚罵道。
“對不住,走錯門了。”有人飛快地道。
店鋪小,聲音悉傳到前面來。
後廚通著院子和柴房,大約是有人想從後面躥近路,所以惹得老闆妻子不快,並且在後頭跟老闆嘀嘀咕咕要把院門封了,老闆嘴裡“嗯嗯嗯”應著,很快便端著一大盤烤好的蛇肉上來。
蛇肉切作均勻小段,每一段都烤得金黃酥脆,裹著一身的蜜油,香氣撲鼻。
什麼上輩子的苦楚頓時飛到了九霄去雲外,溫摩操起筷子就要去挾。
姜知津忽然按住她的手。
溫摩一呆:“幹嘛?”
姜知津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點過了,笑道:“姐姐,這裡的筷子不乾淨,我給你擦一擦。”
就在他用手帕擦筷子的時候,溫摩已經另取了一雙,哈哈笑道:“津津愛乾淨,姐姐愛吃的!津津啊,姐姐教你,不乾不淨,吃了沒病,烤肉剛上桌的時候最好吃,快來!”
一面說,一面已經挾起一筷往嘴裡送。
姜知津臉上還保持著笑容,但嘴角已經繃緊。
毫無疑問,那個去後廚的人,是姜知澤的人。
肉裡被下毒了。
她知道嗎?
她是姜知澤的人,姜知澤會連她一起毒殺嗎?
還是說,她不知道,姜知澤要用她的命來試探他是真傻還是假傻?
她是棄子,還是幫兇?
姜知津只覺得周遭的一切都被放慢。
只有那塊金黃的蛇肉,被筷子送到了溫摩的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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