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師,付雲程發軔之願,感授業解惑之恩。
三曰與友,表魚躍鳶飛之願,答和衷共濟之恩。
席墨低聲道,“昨日我只喝了兩道酒。缺的那道,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補上。”
說這話時,他捋了一朵桃花,正捻在指尖摩挲,不知不覺便將那露華瓣與胭脂蕊揉作一手黏膩。
“阿孃喜歡喝酒。我那時候還小,什麼都不懂,卻問她討過酒喝。”席墨眼底淌過一縷繾綣,“她只笑著說,束髮禮至才能開壇。第一道酒,孃親自來釀。”
“如今,我不求她釀,只想她能同我喝上一杯。”少年的笑意多了些虛幻,“可是我找不到她……之前還一度將師父錯認。”
他說,“抱歉啦,師父,我不會再把你們弄混了。”
其實,昨夜鬧到玄武池旁的時候,席墨瞅見那白龜就有在想:峰門大比時雖是無心之舉,但畢竟也算砸中了龜背上那朵蓮花,是不是真的可以心想事成。
而今看著這一樹紅白轇轕,只莞然道,“倘使可以,這輩子我想辦到三件事。第一是找到孃親,今日恰多了一些盼頭。第二是得報家仇,但尚未入境,仍需努力。第三是……”
他凝著江潭的側臉,輕輕道,“還遠著,不說了。”
他沒說,以前覺得照影是孃親給自己的,現在又覺得江潭也像是孃親給自己的一般。
江潭前時並未聽席墨說過這些家事,此刻默默將桃花摘進袋子裡,只道,“嗯,都會實現的。”
他唇邊便遞來一瓣沾雪露華。
“好,我信師父。”
席墨的眼底,皆盡桃花。
他就用這雙眼映著那襲煙雨色。
——雖然孩兒逢難時,阿孃沒有出現,但那一定是鞭長不及。後來在生死關頭都能得救,也定少不了阿孃冥冥中的護佑。阿爹說您是仙子,儘管我們未曾在蓬萊相見,您也定然在不遠處看著孩兒。
席墨徑自將花瓣送入江潭口中,拭脂般緩緩抵上他一痕薄唇。
——若阿孃覺得孩兒沒錯,再返蓬萊之日,就請讓溪谷雙樹一併開花。也好不教孩兒迷了心。師父雖然是師父,孩兒卻真的喜歡。不是一時起意,是真心實意。即使男子之間戀情罕見,且師徒相悖不容於道,孩兒也會為此付出最大努力,不懼罵名。
少年收了手,指尖似染了那唇葉的薄紅。
“師父,你慢點長。等我比你高了,就告訴你最後那件事情。”
他眼波黝深,綢繆若繁絲,纏住了飛鳥,勾死了蝴蝶。
※※※※※※※※※※※※※※※※※※※※
-十年後-
席墨:……師父,你怎麼還在長啊?!
江潭:成長,快樂。
正文 第60章 冰炭不同爐
暮色漸濃,樓船逆水而上,和著寥落星子一同泊在崔家渡口。
瀰漫不散的河霧外,喧天樂鼓遙遙傳來。
席墨先時聽船家說,這是城中演戲之聲。
此日大雪,正逢乞寒。延陵滿城皆挑麒麟燈,布錦繡圖。坊間演《蘇幕遮》,作驅邪避鬼之談。
崔仰晴當先下了船,看著自埠頭燃到遠處高地大宅的火把,不由微微蹙眉。
“姑娘回來了。”管家崔策立在棧橋口躬身一禮,笑道,“二爺知道姑娘舟車勞頓,特意吩咐了在這裡候著,不教姑娘費神尋找。木樨宴就要開了,還得委屈您再顛簸一陣。”
崔仰晴冷冰冰睨他一眼,並不為難,徑直往埠頭那轎車上去了。
崔策又笑眯眯對著後頭的寧連丞和席墨道,“二位公子便是我們姑娘的朋友吧。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二爺可將你們盼來了。”
寧連丞頷首相應,“先生客氣了。”
“公子客氣了,喚僕老策便好。”崔策將兩人招呼下船,又去同那船家說了幾句,遞了票子,以示感謝。
席墨隨寧連丞進了柚輿,方才發覺這馬車之內亦如其表,極盡堂皇。門窗飾以花青並秋香二色毯子,將冷氣嚴嚴實實堵在外頭。車頂懸一盞琉璃燈,映著金絲玉几上一整套胭脂珊瑚茗器,並三隻瑪瑙小碟,皆盡玲瓏之意。
崔仰晴已在灰虎皮茵褥上坐定,見寧連丞放了門毯,便對兩人道,“進了崔家,自己當心。”
說著著意將那幾上的果脯蜜餞掃了一眼。
席墨一怔。未料到她家門未進,先露了這個意思。
寧連丞亦是不解。他知崔仰晴素無妄語,這就道,“師姐,何出此言?”
少女默然片刻,只道,“當初,我便是因此登了龍舟。”
“……若是家中有人存心想要害你,如今也需掂量輕重。”寧連丞已懂了,只寬慰道,“師姐此行不止是為崔家娘子,更是仙派代表。與你作對即是與清虛為敵,若是過分了,可是要被量為魔宗奸細的。”
他笑得委婉,“一路疏忽,實是未料師姐原有此等苦衷。”暗歎一聲,又道,“倒也不必引以為慮。師姐若有隱憂,交予我處理便好。”
崔仰晴不語。
席墨就乖覺道,“師姐,要不要試試以毒攻毒。”他眨眨眼,狀似天真,“畢竟蓬萊仙草名不虛傳,略備薄禮也不失為君子之行。”
崔仰晴垂眸,“不必與其一般見識。”
席墨聳聳肩。他腦子一時還是有些轉不過彎兒來。總覺得不論是誰,想不開了才會去謀害崔仰晴。看掌門的下場就知道,出手即等同自己把脖子架到刀刃上,任憑人宰割了。
想著就將那碟子裡的蜜金柑、糖蓮子、青梅脯挨個兒看過,又倒了一杯九曲紅梅嗅了嗅,這便直言不諱道,“裡頭融了些柿霜,單與茶同飲只會延緩消解時間。但一會兒若要吃螃蟹,可能要出問題。”
他頓了頓,“師姐,還真有人敢害你啊。”
說著就摸出一顆綿石投進壺中。不過須臾,滿壺茶水便被吸得一乾二淨。
席墨將那粗糙的石頭倒在掌心,就見寧連丞笑了,“師弟好法子。”
便也笑應道,“法子好不好,都要跟著師兄走。”
寧連丞頷首,“靜觀其變,不欲其亂。”
三人又坐片刻,便聽崔策笑喚道,“可算到了,姑娘與二位公子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