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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和?
拆散他和蘇清和?
這話要從何說起?當年陛下要招他為婿時, 不是他自己不願捨棄髮妻錦瑟,一口拒絕賜婚的麼?怎的成她爹爹棒打鴛鴦,拆散他和蘇清和了?
沈黛和戚展白交換了一個茫然的眼神。其餘人也都因他這話, 或多或少露出了驚詫之狀。
秦濟楚卻是一臉坦蕩。
蓮花座上的燭火忽地爆了下燈花, 燭焰叫雨夜的潮意浸溼,光圈縮成豆子大小, 昏昏搖映在他臉上。他一雙幽黑的瞳孔閃動著妖異的光,翻湧出深濃的憎恨。
“我出身不好,比不得你們這些生來就高居雲端的世家公子小姐, 唯有靠科考,方能魚躍龍門, 稍稍與你們比肩。”
“文狀元,武狀元, 於你們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的彩頭,可於我而言,卻是十多年寒窗的艱辛。”
“你們可知,從第一聲雞鳴到日頭真正升起, 可以揮多少下劍,默誦多少遍《策論》嗎?你們可知,冬日裡用一雙凍滿瘡的手, 去握筆寫字和舞劍, 到底哪一種更痛嗎?”
秦濟楚抬手望著自己掌心厚厚一層老繭, 哼笑,“你們不知道,沈岸也不知道,那他憑什麼拿我的前程要挾於我, 不准我娶公主?就因為他兒子喜歡蘇清和,我就必須拱手相讓嗎?!”
“把蘇清和還給我!把駙馬之位還給我!”
他嘶吼著,掙扎著,雙目猩紅。兩手皆被挑斷手筋,仍伸在半空,瘋狂地對著沈黛抓撓。
眾人有些擔憂,唯恐他真傷到人,紛紛勸沈黛後退。
沈黛卻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畫皮畫骨難畫心。所謂萬人誇讚的深情狀元,外表還是個光風霽月、不染紅塵,內心卻早已被富貴權勢蛀了個乾淨。
“你想當駙馬,那你的髮妻錦瑟呢?”
秦濟楚一噎,屋裡刺耳的嘶吼聲戛然而止。
沈黛眯起眼,漠然睨著眼前狼狽的人,像是在看一隻糞坑裡扭動的蛆。
“倘若我沒記錯,你二人乃青梅竹馬,十五歲便結為夫妻。你為科考,每日聞雞起舞,頭懸梁錐刺股,兩手生瘡亦堅持苦讀,可謂嚐盡人生疾苦。那你夫人呢?她何嘗不是數十年如一日地陪你熬著?”
“為了供你讀書,她每日起得比你早,睡得比你晚,那幾年甚至都沒吃過幾頓飽飯。你吃了滔天苦頭,她只會比你更遭罪!”
說到這,沈黛不得不停下來,捂著胸口大口喘息,讓自己劇烈起伏的心平靜下來,儘量用和緩的語氣問出自己心底的猜測:“她的眼睛,可是你弄瞎的?”
這一聲問話,便如世間最薄也是最利的刃片,輕輕劃過所有人的耳朵。
屋內一瞬死寂,落針可聞。大家都不約而同倒吸一口冷氣,瞠目結舌的表情裡,說不清是驚訝更多,還是憤怒更盛。
秦濟楚眸光閃了閃,仍梗著脖子嘴硬,“欲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當初若不是她執意不肯和離,我也不願將事情做絕。”
“況且她也不是什麼好人!”
他嗤了聲,眼裡盛滿鄙夷,“沒想到弄瞎了她的眼,還攔不出她。為了報復我,她竟不惜從老家千里迢迢趕來帝京告狀。我讓府衙不要接她的狀紙,把她趕出去,眼瞧她就快堅持不下去了,卻叫你爹知道了去。”
他咬著牙恨聲啐了口地,語氣滿是功虧一簣的遺恨,毫無半點愧色。
“後來你那好管閒事的爹,就拿這事威脅我,說我若是不拒絕陛下的賜婚,就將我的臭事都抖出去,到時我不光前程保不住,連名聲都要毀盡,他還說是為我好?呵。”
“我看他就是想讓他自己的兒子做駙馬!知道他兒子不比上我,才......”
他話未說完,就聽一聲清脆的“啪”響徹整間屋子,簷下的燈籠都顫了顫,抖落一身雨露。
秦濟楚的左臉被硬生生打偏到了右邊去,不可思議地望向沈黛,鮮紅的掌印在燈下格外醒目。
“我爹爹是愛惜你的才華,才肯給你一次回頭的機會!”沈黛迎著他的眼神,氣憤道,“你以為紙能包得住火?倘若這事捅到陛下面前,你可知會是什麼結果?”
“駙馬?”
她不屑地一哂,“你若是敢以這樣的身份求娶公主,憑陛下對公主的寵愛,他不將你五馬分屍,就已經是客氣的了!”
“君子當如竹,雖爭風逐露,然心中有節。我爹爹平生最恨你這等忘恩負義之小人,若不是看重你才華,他早一紙訴狀告到御前,讓你身敗名裂!他放你一馬,你不知感恩也罷,竟還恩將仇報?”
“還有你夫人錦瑟......”
想起午間見到的素色身影,沈黛由不得痛惜地閉上了眼。
秦濟楚一直在派人監視她,她明知自己處境也艱難,還是在想方設法救他們。
綺色琉璃,能護心愛之人無災亦無難。
這三年,她當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在院子裡種下那些花?可是日日都在期盼負心漢能回頭?希望一次次落空的時候,她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袖底拳頭捏得“咯咯”響,沈黛忍不住,抬手又給了秦濟楚一巴掌,正待要給他第三掌,戚展白攔住她。
他將秦濟楚丟給關山越看著,自己則捧起沈黛紅腫的手,放到嘴邊輕輕吹拂,心疼道:“這樣的敗類,不值得你親自動手,沒得弄疼自己。”
“我就是生氣!”
沈黛跺腳哼了聲,方才還是一臉嫉惡如仇的兇悍模樣,到了他面前,就不自覺便露出幾分小女兒的嬌態。
戚展白含笑捏捏她臉頰,“他沒你的手金貴,交給我,我自有一千種法子讓他生不如死。不過......”
他轉目望向秦濟楚,眼裡的溫柔如露水見朝陽一般,頓時蒸騰了個乾淨,“在此之前,得先讓他交出國公爺和沈兄弟。”
秦濟楚被他眼裡的寒芒震懾到,下意識一哆嗦,卻高高扯起一邊嘴角,叫囂道:“我憑什麼要聽你的?”
戚展白無所謂地“哦”了聲,直直望進他眼底,笑意從容,“不說也行,本王不介意讓你現在就嚐嚐那一千種法子。”
他語調無甚起伏,一字一字鑽入秦濟楚耳中,卻像是猛獸的尖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