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知禾狠狠記下了一筆。
其實他並不是怕慕知禾。
只是慕知禾說話時宛如幽深的寒潭,看上去波瀾不驚,實際上寒徹透骨。短短三個字,力透紙背,直擊心臟。
他爺爺就是這麼說話的,聽上去不冷不熱很平常,但實際上,每一句話都決定著他的命運。
他小時候沒少因為他爺爺幾個字被他爸媽揍,現在屁股還有疤呢,上個周還因為他爺爺幾個字,他被他爸媽踢出家族群。
所以慕知禾這種語氣神態,他條件反射性的屁股疼,仔細分辨,他爺爺是愛他的,所以才那樣跟他說話,而慕知禾是為了維護時輕舟才這麼吼他。而且兩人的說話語氣大相徑庭,唯一一點就是兩個人說話都很平淡,都是幾個字往外蹦。
在王元怔愣的片刻,慕知禾拉著時輕舟上了車,開車揚長而去留給他一尾車氣。
到了家,才下車,慕知禾被時輕舟猛然拉住。
他回頭,時輕舟逆著停車場幽暗的燈站著。
慕知禾疑惑看著他。
過了許久,時輕舟才喃喃開口:“知禾,我沒害死我爸。”
時輕舟也不知道自己急欲解釋什麼。
他怕慕知禾跟別人一樣對他有偏見,別人這樣想他不要緊,他不想慕知禾也這樣想他。
他七歲那年,父母離異,他那高知份子的父親被他母親逼迫,與妻子離異。
時輕舟父親高智是單親家庭,被年邁的老母親一手拉扯大,高智讀博期間,愛上了一位財閥的女兒時靜,那位財閥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因此高智是入贅的,但是高智的母親家族觀念很深,她堅決的要求自己的兩個孫子姓高,她不希望高家絕後,而那位財閥堅決不同意,既然入贅時家,那麼就要按照時家的規矩辦事。高智母親就以命相逼,要求高智離婚另娶。
高智被逼無奈,與妻子離婚。
高智雖然有點媽寶男屬性,對母親百依百順,但他確實很努力的做好一位丈夫
與父親,在兩個兒子的教育成長道路上,他這位父親從未缺席,也正因為如此,兩個兒子對他的感情很深。
與妻子時靜離婚時,他枉顧他媽媽的以死相逼,放棄兩個孩子的撫養權。
因為他知道,他兩個兒子如果跟著妻子,就會繼承他們外公的集團,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他們所在的起點是別人永遠無法企及的高度。但如果他的兒子跟著他,將來撐破天也只是知識分子家庭出身,也只是一個打工仔的命。
他深知出生不同,決定的高度也不同,差一步,天壤之別。
高智回來收拾行李的那天,下著暴雨,天色暗沉得無一絲光亮,與高智非常親近七歲的小兒子時輕舟拉著他的衣袖,壓抑著哭腔讓他別離開。
高智心裡也捨不得,但是他不得不離開,這個家庭因為他支離破碎,他不能再給妻兒帶來什麼負荷。
於是,他咬了咬牙,狠心提著行李朝著別墅外面走去。
小時輕舟壓抑了很長時間的難過終於如同火山爆發般,他追了上去喊著:“爸爸。”
高智充耳不聞,提著行李箱走出去。
時輕舟追到別墅門口,喊著:“爸,你別走。”
高智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他囑託時輕舟很多話,時輕舟都沒聽進去,只知道拉著他的衣袖,扯著不讓他走。
高智怒吼著囑託時輕舟說:“你外公家大業大,拔一根腿毛都夠你無憂無慮生活一輩子了,你跟著爸爸沒前途,你懂嗎?”
七歲的孩子不太懂,只知道要抓住老爸的手。
高智氣悶推了時輕舟一把:“滾回去。”
時輕舟被他推得一個趔趄,摔到在地上,啪的一聲,雨水四濺。
時輕舟的衣服被淋得溼透。
高智瞥了時輕舟一眼就頭也不回的拎著行李走了。
時輕舟看著高智遠去的背影愣是沒把那句“爸,別走”喊出口。
他當時十分恨他爸,為什麼要聽奶奶的話跟他媽離婚?
為什麼要在一個姓氏上糾結?
他也恨他奶奶,如果不是他奶奶,他們一家也不會這樣……
他甚至有點恨他外公,是外公的強硬逼走了他爸。
他看著他父親離開別墅,拖著行李箱過馬路,刺啦一聲,被一輛拐彎的大貨車撞
上。
七歲的小孩兒看到父親倒在血泊裡,豆大的雨點砸在他的身上,地上的積水很快被血水染紅,時輕舟靈魂彷彿被抽離了,他抑制不住的在原地顫抖抽搐嘔吐起來……
後來,他醒過來時已經在醫院,而他的父親,卻在一方小盒子裡,化成了一把灰。
如果當時,他多拉他父親一會兒,他父親也就與那輛貨車擦肩而過,也許就不會去世,而他也就不會失去自己的父親。
也就是從那以後,他但凡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一定想方設法拿到手。因為他覺得,如果他不想方設法搞到手,而那個東西一定會像他父親一樣如同泡沫碎在他眼前。
他經受不起任何失去的滋味,哪怕是一片紙,一顆糖,只要他想要,他一定要想方設法搞到手。
他不想嚐到失去的滋味,所以就拼命的抓牢。
慕知禾握緊時輕舟的手,溫和說著:“我知道,跟你沒關係。”
時輕舟聽到這句話後,整個人放鬆下來,他扣住慕知禾手的那隻手更緊了,似乎一不留神,慕知禾就會從他手心溜走逃掉,他只能想方設法把他握緊再握緊。
慕知禾朝著車上走去,時輕舟也跟著他朝著車上走去,這個過程中,一直沒有放開他的手。
他一直以為只有副人格會對他表現出這麼粘人脆弱的一面,沒想到主人格也如此的粘人。
難道是因為人格融合到了後期了嗎?
他有好幾次恍惚以為兩個人格融合了。
到了家裡,主人格時輕舟頭一次破天荒的沒有計較自己憑什麼睡客房而副人格卻能睡主臥。
他抱著被子,乖乖的睡到客臥。
慕知禾恍惚覺得這兩個人人格已經完全融合了,主人格時輕舟實在是太乖了。
到了半夜,慕知禾起來喝水時,聽到客臥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
他放下杯子,將客臥推開一條小小的縫隙,透過縫隙看進去,時輕舟蜷縮在床上,似乎在發抖,眉頭緊緊的蹙著,尚處在噩夢之中,他的被子被他踢到床下。
慕知禾回到主臥,開啟櫃子,抱起一床新被子走到客臥,他輕手輕腳的將被子蓋到時輕舟身上,掩好。
他跪在床邊掩被子時,被時輕舟攔腰抱住,他當即
失去了重心,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對上滿是驚恐慌張的雙眸。
時輕舟呼吸急促,皺著眉,睜開剛從噩夢中掙扎過來的睡眼,疑惑看著慕知禾,接著,他自然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