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辛茴走到五步開外的樹下去站定等候。
*****
太子斂神,對蕭明徹溫聲道:“母后那頭你儘管放心,不會與你為難的。”
“多謝皇兄。”蕭明徹謝得沒什麼誠意,冷淡疏離。
太子卻不以為忤,又道:“聽說,你方才沒讓旁人幫忙處理身上的傷。你小子,自來就這古怪倔脾氣,真不明白你在擰什麼。”
蕭明徹也不明白這人為何突然裝出“友善兄長”的面目來親近示好。
但太子的地位終究比尋常皇嗣高半頭,總不能嗤之以鼻,更不合適轉身就走。
於是平淡應答:“傷不重,沒必要麻煩。”
太子笑意不改:“雖說你武藝在幾個兄弟中最是高強,但能忍不表示你真不疼。多愛惜著自己些。”
這話聽上去很像來自兄長的關懷,但蕭明徹非但不高興,心中還湧起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
他目力極佳,太子說話時頻頻往李鳳鳴那邊瞟,這點小動作,他怎會瞧不見?
而樹下的李鳳鳴顯然不是一無所知。她甚至還對太子笑了笑,貌似交換了個眼神。
至少,在蕭明徹看來是這樣的。
他微垂長睫斂去眸底暗流,長腿往旁側邁了半步,執禮淡聲:“謹遵太子教諭。”
他這步挪得不算突兀,看起來是為方便執禮。
但就那麼巧,高大身軀剛好擋住站在側後方樹下的李鳳鳴。
*****
作別太子後,蕭明徹一路沉默。
李鳳鳴關切道:“是不是很疼?他們方才給你上藥了嗎?”
“沒有,”蕭明徹看向遠處陰沉天幕,“沒讓誰碰我。”
李鳳鳴這才想起他之前告訴過自己,若見他生病,不要管,尤其不要讓御醫接近他。
“那豈不是連後背的荊刺都沒挑?!”
“嗯。”
蕭明徹不止信不過御前的人,連行宮這頭的人也信不過。
除替他打理王府的姜叔,過往他從不會在受傷虛弱時讓別的人觸碰自己。
“若你信得過我,回去我讓淳于替你上藥。”
李鳳鳴搓著冰涼的指尖,軟聲輕嘆:“這時就別倔了。你再是能扛,受了傷也不會不疼。”
她不知自己這話哪裡有問題。
話音剛落,餘光就見蕭明徹周身微凜,連側臉線條都凌厲了三分。
“不必。”
這可把李鳳鳴給氣笑了:“我今日好歹算助了你一臂之力,這樣還是信不過我?”
蕭明徹轉頭,壓低眉眼沉默睨她,似在剋制什麼。
李鳳鳴有點懵:“這麼看我是什麼意思?”
蕭明徹發出一聲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輕哼,將目光從她面上挪開。
“蕭明徹,你……”
“我信你,”他目視前方,淡聲截下她的話頭,“若你很想親自幫我上藥,我勉強同意。派別人,不行。”
李鳳鳴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那你自便,我不管你了。反正又沒疼在我身上。”
聽聽這是人話嗎?什麼叫“若你很想親自幫我上藥”?什麼叫“我勉強同意”?
求人幫忙也不知道客氣點,一邊玩兒去。
*****
之後半路,兩人之間的氣氛明顯僵了,誰也不搭理誰。
進了長楓苑,蕭明徹獨自回了寢房,背影看起來悒悒不樂。
李鳳鳴衝他背影嘖了一聲,搶過淳于黛捧來的那盞杏仁茶捂在掌心。
“淳于,辛茴,跟我進書房。”
三人進了書房後,李鳳鳴也將先前被蕭明徹惹出的那點不快拋諸腦後。
她有一口沒一口地抿著杏仁茶,事無鉅細地講了今日種種,讓沒有到場的淳于黛瞭解經過。
這是李鳳鳴多年養成的習慣。
她行事雖狂,卻有分寸,敢做就是有把握。
但她也有謹慎的一面,事後總要讓細心的淳于黛幫著覆盤,看看有無疏漏之處,以便伺機找補。
辛茴時不時也補充幾句,末了有些不安地問道:“太子從紫極園追出來時,雖在與淮王殿下說話,卻瞟了咱們殿下好幾眼。他會不會知道什麼了?”
李鳳鳴抬眸看向淳于黛:“你覺得呢?”
淳于黛道:“此次兩國聯姻,最初就是由這位太子推動的,顯然事情與他利益相關。您被定為聯姻人選後,他或許暗中派人到洛都打聽過。”
李鳳鳴點頭認同她的判斷。
辛茴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從議婚到確定聯姻人選,再加上籌備大婚,前後兩年有餘。哪怕他在議婚之初就派人去打聽,那也不怕。”
李鳳鳴抿去唇上甜漬,像在說著別人的事:“兩年,足夠洛都那頭將事情佈置得滴水不漏。唔,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
關於她的身份、經歷,沒寫在和親國書上,又能被齊太子蕭明宣打聽到的部分,無非就是——
李鳳鳴自幼被選做魏國儲君伴讀。
儲君急病薨逝後,她自請守靈一年,所以耽誤了婚事。
“太子最好是知道這層,”她狡黠地笑彎了眼,“這樣,不管我做什麼他都不會覺得太奇怪。對吧?”
淳于黛淺笑附議:“那是自然。從小隨儲君一同聽教,方方面面都理當出眾,也該有非凡氣魄與膽色。遇事脾氣大些、言行張揚些,都是人之常情。”
“那就這樣吧,不管他了。”李鳳鳴放下杯盞,愜意地拍拍手。
“再待半個月就回雍京城,之前交代你倆的事抓緊準備起來吧。”
淳于黛認真答:“方子都在嫁妝裡,待回到淮王府稍作整理就可用。原料方面也不發愁,齊國商事繁榮,只要捨得下本錢,產自各國的東西都能從雍京一帶購得。”
買家更不是問題。
這些天淳于黛一直在整理雍京各家貴婦貴女名單,李鳳鳴每每看著那名單,兩眼就要笑成閃閃發光的元寶形。
“唯一麻煩的是掌櫃人選與工坊,”淳于黛提醒,“為免方子外流,掌櫃和工坊必須可靠。我思來想去,殿下或許還是借用淮王府的人手和工坊最穩妥。”
辛茴噗嗤悶笑:“完了完了。方才回來的路上,咱們殿下才給了淮王臉色看。”
淳于黛聞言兩手一攤,無話可說。
“誰讓他狗嘴吐不出象牙,”李鳳鳴懊惱嘟囔,“想求人也不知客客氣氣說個‘請’字。”
*****
李鳳鳴進寢房時,發現床帳並未放下。
蕭明徹已換了乾淨中衣,臉向外趴臥在床,並未蓋被。
雖說寢房內被地龍烘得溫暖,但這樣的雪天傍晚,不蓋被還是會冷。
他不蓋,想是因後背荊刺未除,也沒上藥,若蓋被會壓得疼。
李鳳鳴無聲撇嘴,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不受寵的皇嗣生存不易,有防心並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