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村生活七年,紅棗深深理解和明白高莊村人對於城市生活的嚮往——乾淨的街道、體面的衣著、美味的食物、能科舉的私塾、以及其他更先進的社會文明。
自古都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賣枸杞發了財的高莊村人現在家家都在籌謀進城買房,進城生活——這從去歲年底的進城買房潮就可窺豹一斑。
在這樣的大趨勢下,高莊村人為了孩子們將來的婚姻,為了將來能和城裡人通婚,接受城裡現有的婚嫁習俗幾可謂是水到渠成,大勢所趨。
現今的高莊村雖然還是塊淨土,但隨著海棠和金鳳的裹腳,這裡遲早也會被裹腳布所汙染——這不是紅棗的悲觀,而是可預見的未來,是被前世宋元明清千年歷史所照鑑的未來。
家來幾天,紅棗把李金鳳裹腳這件事擱心裡過了無數遍,終於承認她無能為力——如果裹腳的風俗能輕易被她這個七歲女童給破了,那前世的教科書還能管封建壓迫叫大山?
大山不是好移的。就是愚公這種蠢腦殼都知道移山要做好“子子孫孫無窮匱也”的長期戰鬥準備。
紅棗作為一個成年人,冷靜下來後自然不會螳臂當車,做和現世的社會主流相對抗的蠢事——紅棗清楚記得中學的歷史老師每次講述好一個朝代都會以“歷史車輪滾滾向前是社會生產力發展的必然結果,是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個人意志對歷史程序只有加快或者減緩的催化作用!”這句話來做結尾總結。
不過自古都是“知易行難”。
紅棗能看清楚歷史車輪前進的方向,也能選擇性遺忘自己先前知曉李金鳳裹腳時的憤怒,但紅棗真的不能接受自己裹腳——尼瑪,光想就覺得疼!
怕疼的紅棗前世去醫院體檢抽血被護士多戳一針都要在朋友圈哭唧唧。這世生活困苦,連帶的紅棗也不似前世那麼嬌氣,但紅棗增長的那麼一點忍耐也就限於打豬草時手指戳到草刺後能自己默默拔掉。
紅棗可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得似童話裡的小人魚一樣每天行走在刀尖上——小人魚好歹還有個王子養眼呢,她有個啥?
將來某個滿腦子封建糟粕只知道以腳大腳小來衡量女人品德的直男癌?
呵呵,簡直不能更悲催!
既然裹腳也是苦逼,紅棗想:那她又何必裹腳呢?
所以,註定不能和光同塵的她還是好好想想如何能獨善其身吧!
紅棗知道她不該為裹腳的事兒遷怒李滿園,因為不是他,遲早也會有旁人,比如郭氏孃家的姑姑,她家海棠去歲就裹了腳。但紅棗還是說服不了自己坦然地去李滿園家慶賀他上樑,然後親眼見證族人們的集體淪陷。
她是無能為力,紅棗想,所以她決不去現場自虐。
她得對自己好一點兒,在這個沒有女權的世界。
李滿園作為紅棗的叔叔,他家上樑紅棗不能無故不到。
於是紅棗自早起就故意地賴床,然後等王氏進房來催時告訴王氏道:“娘,我身上發冷,鼻塞,頭疼。”
“娘,我覺得我受涼了!”
王氏一聽就緊張了,紅棗是個懂事的孩子,她向來都很會照顧自己,少有生病。今兒她既說受寒發冷,那一定就是受寒了。
王氏伸手摸了摸紅棗的額頭,發現不燙,方放了一半的心——幸好沒燒。
不過王氏也不敢怠慢。當下王氏就讓餘曾氏幫忙擀麵條準備醋湯麵。她自己則拿銅鍋裝水準備煮生薑紅糖茶給紅棗喝。
其時李滿囤正在堂屋吃早飯。他眼見王氏讓煮醋湯麵當即問道:“紅棗咋了?”
“可能有些受涼,”王氏回道:“煮碗醋湯麵給她發汗,說不準就好了。”
“紅棗受涼了?”李滿囤聞言便丟了碗筷進屋去瞧紅棗,然後出來後便和王氏說道:“剛紅棗還說她渾身沒力氣。紅棗這樣兒倒是不好去滿園家。”
李滿囤厚道人。他覺得李滿園家今兒辦喜事,紅棗既帶了病就不宜去。
王氏聞言說道:“那我也不去了吧,我在家看著紅棗!”
李滿囤想了想就同意了。王氏月份大了,在家倒是安心。
對於大房只李滿囤一人來給滿園上樑李高地頗為奇怪,但聽說紅棗受了風寒,王氏得留在家照看,也就罷了。
於氏聞言倒是擱心裡掂量了一回。
自從知道王氏懷孕之後,於氏一直掐算著日子。現她算到王氏肚子裡的孩子已有七個月,禁不住就暗自嘀咕:別是王氏有些變故,然後假託孩子的名兒吧?
不過,於氏面上啥也沒說。
127、李滿園家上樑(四月初十)
等三門姻親和族人全部到齊, 李滿園家的上樑儀式就正式開始了。
李滿園家上樑第一步依舊是祭拜天地。
上樑是大喜事 。為了圖吉利討口彩, 錢氏今兒沒逼李金鳳自己走路,她讓鄭氏把金鳳從屋裡直接抱出來, 一直抱到到了供桌前的拜墊上。
觀禮的親戚四個月沒見李金鳳,當下見了禁不住都唬了一跳,然後就跟於氏、郭氏、李杏花以及錢氏她嫂子錢關氏這桌家裡人打聽。
“嬸子, ”有嘴快地直接問於氏:“金鳳這是咋了?生病了嗎?”
大喜的日子說啥病不病的?嘴裡也沒個忌諱?於氏心裡不滿問話人的毛躁,嘴裡只道:“金鳳沒事兒。她只是剛裹了腳,有些不適應。養幾天就好!”
裹腳?聞言在場的女人還沒咋樣,鄰桌的男人倒是好幾個伸長了脖子夠瞧。
等瞧到李金鳳跪在身下的一雙小腳後,幾個男人都禁不住咂了嘴——真的好小啊!
城裡富貴人家的婦人都是大門不出, 二門不邁,故而在坐的男人大都只是聽說過小腳, 卻從未見過。現當下突然見到, 自是嘖嘖稱奇。
“真是小腳啊!沒想到咱族裡也有姑娘裹腳了啊!”抒發感慨的人一臉可算是守得雲開霧散,苦盡甘來了的安慰。
“滿園現不是住城裡嗎?”接茬的語氣雖然輕描淡寫, 但卻透著一種啥都瞞不過我的自得:“城裡姑娘都是這樣。”
“城裡姑娘都這樣?”聞言有人禁不住開起了玩笑:“來說說你見過哪些城裡姑娘?”
“咱嫂子知道你認識這許多姑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