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霍沉冷不丁地問上句:“你呢?”
話落,但見霍洋端茶的手一顫,猛的從座上彈起身,茶水翻了一手,幸好已經不燙。
霍沉仍在接著說:“你也想殺了他嗎?”
霍洋掙扎在原地,良晌答道:“我不想,也不敢,但我知道另一個我想……你知道嗎,我身體裡還住著個鬼。”
他說話時目光閃爍,“有一晚我犯了病,我拿著匕首去找他了,最後是被鮑管事發現帶回院裡的,若不是他,我大概已經進了地牢,或者被父親打個半死。”
他說完打了個哆嗦,又陷入沉默之中。
迂久,一陣熱風吹過,葡萄椽頂風鈴搖響,他忽地神思清明過來,不再說什麼,只跟霍沉拱手告辭。
霍沉靜坐不動,目送他向外去,約莫七八步時,霍洋又回過頭來。
“那你呢,你想他死嗎?”
霍沉面無波瀾,窺探不出甚麼心情,只用極平淡極平淡的語調答他,想。
“……如果明知道會有人殺他,卻不阻攔那人,你我都是幫兇,倘使後悔,便是一輩子。”他像是在說服霍沉,又像是在說服自己,說完後真正告辭離去。
雲影徘徊,木椽下忽明忽暗。
霍沉從盤中取出顆琥珀紅的櫻桃,捻著櫻桃蒂轉了幾圈,在沒人看見的地方,皺起眉頭。
他是不會多管閒事的,就算霍遠真的死了,也是罪有應得。
***
前院,令約帶著兩隻狗尾草兔子踏進堂屋時,只有阿顯在東窗下哀怨抄書,見著她懶洋洋喚了聲阿姊。
她敷衍應和聲,而後疾步繞去板壁後,上了閣樓。
阿顯停下抄書動作,暗覺不對勁,等上會兒,又聽她下樓來。
“阿姊。”他再叫一回。
聲音比剛才精神得多,連廚裡洗菜的鬱菀都覺得好笑來:已經是個破鑼嗓子,怎的還不停叫人?
結果令約仍是沒有感情地敷衍聲,隨後小跑出屋,到溪邊舀了筒清水回來。
阿顯不甘心,接著叫人:“阿姊阿姊。”
“嗯?有事麼?”
她總算認真迴應聲,阿顯逮著機會問她聲在忙些什麼,她擺弄兩下,笑吟吟回頭:“養兔子。”
阿顯:“……”
為了證明她所言不假,令約抱著小竹筒坐去阿顯對面——那節刻著“巧若令約”四字的竹節已教她加工成一隻小竹瓶,如今灌進水,插上莠草做的兔子,的確稱得上是“養兔子”。
阿顯良久語塞,難以置信自己竟輸給了這兩隻醜兮兮的兔子,於是惱羞成怒嘁了聲:“小孩子玩意兒。”
小孩子玩意兒就小孩子玩意兒,橫豎不是她編的,令約反而笑彎黛眉,將小竹瓶擺去窗臺上,兩隻兔子一左一右安置穩當。
阿顯故作老成地搖搖頭,接著抄下一句——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
方才惱羞成怒發出嘲諷,一不小心倒又反了中庸,真是氣死顯了,做什麼君子!
小少年漸漸迴歸哀怨狀態,令約也重新想到潘雯的事,好奇驅使之下,去廚屋裡找鬱菀。
昨日鬱菀同秋娘去了肉市,各殺了只雞,今日做起梨炒雞,見她來以為她是“忙病”犯了要幫忙,趕緊攆人。
“不是這個,我是想問娘一件事兒。”
鬱菀日日替賀無量送餐,偶爾會在小橋頭碰見潘家娘子,兩人頗有些交情,想必是知道些什麼的。
她問完,鬱菀吃驚得梨也不切。
一是驚訝於令約會專程問起誰來——她從小到大沒個親密夥伴,就連潘雯都是當初幾個大人們叫在一起玩兒的,年歲長些反而疏遠起來,從未像今日這般主動問起過什麼。
當然了,據她所說,潘雯沒去紙坊就是最大的反常,必須得問上一問。
二便是吃驚他們家這姑娘似乎不怎麼聽她的話——要知道,早在桃月裡她就提起過這事,偏偏她絲毫不曉得,不是沒聽又是甚麼?
她佯裝生氣趕令約出廚屋,順便給她指條明路:“阿顯都省得的事,你問他去。”
令約不耽擱她做菜,回到桌前。
阿顯坐得離廚屋極近,自然聽清她們的交談,等人坐下,筆往筆格上一支,悄聲嘀咕:“阿姊問她做甚麼?霍大哥成日跟著你你怎麼還記得她?”
“胡說什麼?”她嗔怪句,阿顯這才託著下頜沒精打采告訴她。
“娘那時說的是,孫媒婆替潘雯說了樁親,想來就是為這個呆在家裡的罷。”
“說親?”這等大事她怎會半點沒聽著?
“嗯,好似是虞嶺那邊的人家,再細的娘也沒說,”阿顯看穿她的心思,小聲提醒道,“你那時在和霍大哥慪氣。”
令約:“……”想不到她氣得還挺厲害?
“說起這事,前些時候我還和聞慎他們聽見另一樁婚呢。”
“你們唸書人瞎打聽這些做甚麼?”她說著往前傾了傾身,“說來我聽聽。 ”
“我們可不是瞎打探,吃包子時聽見罷了,你若不問我這事我也記不得。”阿顯維護自己句,倒也瞧出她今日心情極好,直接說來,“聽他們說週記米行那位大公子也讓孫冰人說了門親,等芒種後就要去虞嶺提親。”
“他不是與方家有婚約麼?”
“你從哪裡聽來?我也算半個城裡人,我怎不知?”
打小就進書院唸書,多年來大街小巷哪條沒串過?他又不是甚麼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大大小小的傳聞總會聽說不少,故稱得上是“半個城裡人”。
“嗤,”令約被他逗笑,邊答,“我記得是小時候去榮祿齋時聽方柔說的。”
“才不是,我聽來的版本是她瞧不上週家大哥,始終含含糊糊不肯應下,周家大哥為了等她,等到弟弟都成了親,最後還是周家夫人找媒人上門的。”
正這時候,鬱菀提著個提匣出了廚屋,看著他倆似笑非笑地搖搖頭:“兩個小長舌慢慢兒聊,我送飯去,聊出結果了記得去裡頭找東西吃。”
阿顯:“……”
令約:“……”
也對,聊這些做甚麼?
***
翌日清早,某人一改往日匆忙習氣,下閣樓後磨磨蹭蹭吃起早餐,鬱菀和阿顯吃著吃著,便把目光投去她身上。
“……”
令約默然,許久後迫於無奈清了清嗓子:“今日有人約我下棋,便不去紙坊了。”
“噢,有人約你。”阿顯極會挑話,也極會挑事,引得令約瞪他眼,他便真誠反問,“不然是真想和你對局麼?”
令約:“……”
“咳。”鬱菀跟著瞪了眼阿顯,用眼神告誡他,就算是說實話也應揆度揆度,而後笑道,“去罷,把昨兒夜裡捏的竹葉粽帶些去。”
令約點頭,飯罷提上幾隻綠油油的小粽,在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