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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怎麼這麼倒黴啊……”

沈離一臉絕望地扯起哭腔：“上輩子遇到你，這輩子還要遇到你？！”

他兩手一攤：“這可怨不得我！俗話說人的命、天註定，說不定咱倆就是有緣呢？更說不定下輩子也要糾纏不清呢！”

沈離投降：“大哥，我能不能提前拜託你下輩子放過我啊？等回頭我到了天上，肯定把你牌位供起來，每天照三餐拜啊！”

他聽了，卻笑嘻嘻地擺擺手：“你這就太客氣了吧！既然大家都這麼熟了，以後你遇到什麼好事想著點我就行啦！比如逢年過節帶著禮物來看看我什麼的。”

“呸！給你上墳還差不多！”

兩人正無聊地鬥嘴磨牙，這時卻聽外頭一陣腳步聲響，就見方才那個家丁引著好幾個服飾華貴的人朝這邊走來。

為首的大概是這家的家主，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體型偏胖，下頜上留著一撮灰白參半的山羊鬍子，穿了身錦緞長袍，瞧著氣色不錯，卻是愁容滿面的樣子；他身後跟著位身材消瘦的婦人，看年紀和衣著打扮應該就是這家的夫人了，後頭還跟著好幾個穿著體面丫頭和小廝，轉眼間就擠滿了一屋子人。

沈離和慕白幾乎是同時站起身來，相互交換了下眼神，默契地彼此靠攏。

那中年男人倒是十分和氣，上前一步拱手道：“老朽葉承頌，不知二位貴客如何稱呼？”

“貧道慕白。”

慕白恭敬地答道：“外地來的，途經府上，多謝款待。”

然而這些人的目光，卻是毫不避諱地都放在沈離身上，顯然對她更感興趣。沈離見狀，便向眾人飄然行禮，大大方方地說道：

“我叫沈離，山東沈家莊人氏。”

葉文頌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點點頭又繼續問道：“不知姑娘年芳幾何？可曾許配人家？”

沈離嘴角抽了抽：這地方的規矩，跟陌生人就是這麼聊天的麼？

若是換作往日的狐十四，這會兒早就直接“關你什麼事咧”懟回去了。但這輩子好歹是讀了點書、懂了些教養禮數，便壓著火看看慕白，沒有作聲。

慕白見狀，上一步擋在兩人中間，揖手道：“我與舍妹原是投親來的，因道路不熟誤入此地，舍妹一時貪玩弄壞了府上的宮燈，還望葉老爺見諒。”

嘖嘖，不愧是專業跑江湖的，瞎話真是張嘴就來。

面前這些人表面上雖是沒什麼明顯的惡意，但慕白卻感覺十分奇怪：沈離的樣貌就算再怎麼好看，也不至於這麼多人一起來圍觀吧？而且，兩個外鄉人半夜路過，竟還驚動了家主穿戴整齊一起來接待？未免太過隆重了一點吧？

“原來如此。”

葉老爺回頭看了看那個報信的家丁，那人使勁點頭。

“你當真碰了那燈籠裡的符咒？可曾聽到法器銅鈴的聲響？”一旁的葉夫人突然開口問道。

“是……啊，怎麼啦？”

沈離見眾人神色緊張，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眾人一陣小聲驚呼，看上去竟然還頗有些高興的樣子？

沈離挑了挑眉梢——瞧這意思，該不會是想說什麼“摸了我家燈籠就是我們家的人了”之類的鬼話吧？呵，手裡端著火銃的時候我就是你親祖奶奶，赤手空拳的時候照樣也是！

沈離看似不經意地瞟了桌上一眼，心裡暗自盤算：那茶杯雖說打碎就不值錢了，但瓷胎極薄，碎片定是個能傷人的好東西哇！他們若是膽敢仗著人多勢眾打錯了主意，可就休怪我下手沒輕重了。

慕白覺察她眼中閃現的寒光，趕忙悄悄地擺手叫她務必沉住氣。沈離又哪裡是個省事的？暗自將茶杯攥在手心，就等哪個倒黴鬼把腦袋湊上來給她開瓢了。

“不知貴縣最近是有什麼慶典麼？還是哪個大戶人家在辦喜事？”

慕白感覺氣氛愈發緊張，便岔開話題問道：“貧道在世間遊歷已久，這大街小巷紅燈高掛的場面，可也是頭回見哇！是有什麼特殊的說道麼？”

“也沒什麼。”

葉老爺敷衍了一句，說話時表情顯得頗為猶豫，邊上的人眼神閃爍，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這些古怪全被慕白看在眼裡，剛想細問，卻見葉老爺又說：“今日天色已晚，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不遲。兩位若不嫌棄，可在府上暫住一宿，讓管家先帶你們去客房安歇可好？”

留在府上過夜？總覺得不大妥當，可這三更半夜的，外頭又下著雨，怕是也難再尋得更好的地方落腳。

慕白正在左右為難，卻聽沈離十分爽快道：“好啊好啊！那就多謝葉老爺了！”

——居然這麼快就答應了？剛才不是還憋著跟人幹仗的嗎？！這也變得太快了吧？！

“二位不必客氣。”

管家恭恭敬敬地說了聲“請”，便引著二人往內宅去了。

慕白使勁拽了拽沈離，拼命給她使眼色，沈離卻只跟管家說：“有熱水咩？我想先洗個澡！”

“您稍等片刻，我這就囑咐丫鬟們去準備。”

“水不要太熱，另外準備兩套衣裳換洗——只要新的，不要燻過香的；料子不能太硬，顏色要素一點的。”

“好的。”

沈離倒是毫不客氣，提了一堆雜七雜八的瑣碎要求，那管家也是好脾氣，一一答應下來，笑呵呵地轉身就去辦了。

小跨院裡三間客房，一人一間還有富裕。

好容易等到丫鬟們都下去準備了，慕白這才一把扯住沈離，咬牙小聲道：“狐十四！你能不能差不多一點？！在別人地盤還這麼作？心咋這大呢？！”

沈離卻不以為然：“鬼宅我都住過，這算什麼？”

“死人有什麼可怕！活人才可怕好嗎？”

“死人我都不怕、還怕活的？”

沈離冷笑，拍拍小道士的肩膀：“大哥，捉鬼除妖你確實是專業的，但是對付活人嘛，聽我的沒錯！沒事沒事，你就踏踏實實回屋睡覺去吧！”

“……”

慕白一臉難以置信地原地愣住，眼看著她從容地擺擺手，哼著小曲進自己屋了。

——怎麼才剛投胎做了個有錢人，變化就這麼大呢？果然錢才是人的膽麼？

慕白獨自站在院裡酸了一陣，剛準備回自己屋裡，卻瞥見葉老爺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倒揹著雙手站在院門外，神情十分焦慮地來回踱著步子。

這葉老爺都一把歲數了，該不會對狐十四存了什麼壞心吧？亦或是這老財主有個傻兒子，用掛紅燈籠下符咒的法子來招親？

都不像啊。

慕白皺著眉頭瞎猜半天，決定還是直接過去問問。剛走到近前，葉老爺左右看看無人，竟是上前一把扯住他：

“道長，那當真是你妹子？”

慕白一愣：“是、是啊。”

“唔。”

葉老爺似乎是考慮良久才終於下定了決心，小心翼翼地問：“……賣嗎？”

“啥？”

葉老爺伸出一隻手：“五百兩，怎麼樣？”

臥槽！原來這糟老頭子是把我成當人伢子了麼？……我，賣她？她不把我賣了就謝天謝地咯！我敢賣她？！嗤嗤，一點都不好笑。

慕白表情抽了抽，隨即龍捲風式搖頭。

葉老爺見狀，有些後悔地嘆了口氣：“是老朽唐突了，唉，罪過、罪過。……道長，您就當我什麼都沒說。”

說罷，竟是做賊一樣轉身溜走了。

——這都什麼事啊？！

慕白腦子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看著葉老爺狼狽的背影，也不知是打的什麼主意？再看看院裡——沈離那鬼丫頭似乎自有她的主意，跟回到自己家一樣吃點心、洗澡，全然不在乎外頭髮生了什麼。

慕白的眉頭擰成一坨，這事越想越覺得蹊蹺。

直到後來沈離房裡的燈都熄了，他也仍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竟是緊張得草木皆兵，生怕後半夜葉老爺再整出什麼么蛾子來，便悄悄爬上沈離的屋頂，瞪著兩眼守了大半夜，直到東方見白、雞都叫了，這才倚著屋脊迷迷糊糊睡了一陣。

再睜開眼時，已是日上三竿，院裡一片人聲鼎沸。

慕白心裡一驚，腳下一滑險些直接從房頂上滾下來。

“你上房頂幹嘛呢？”沈離一眼瞧見他，笑笑地問。

本以為沒人注意到自己，這下可好，院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投向他。

慕白略顯尷尬地直起身，抓抓頭髮，卻見眼前的沈離換了身衣裳，竟然險些認不出了！

她穿著一身大紅緞面的喜服，金絲銀線繡滿了團花和鳳鳥，纖腰上束著百年好合鴛鴦帶，頸上掛著吉祥如意鎖；滿頭青絲高綰，戴著華麗的純金鳳冠，四角的金鈴上鏨著“福”“祿”“壽”“喜”字樣，底下墜著垂著長長的大紅喜穗。

一張美人面燦若桃李，在熱烈的大紅色映襯下，更顯得笑靨如花，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慕白一時竟是看得痴了。

“好看麼？”

沈離緩舒長袖，原地轉了個圈。院子裡一眾婆子丫鬟都連聲讚道：“好看、好看！姑娘穿什麼都好看！”

那一雙靈眸卻始終盯著眼前蓬頭垢面的邋遢道士：“說句話啊，看傻啦？”

“好好好好好看！”

沈離面露得意，上前挽起他的胳膊徑自進了屋：“我有話跟你說。”

“啊？”

沈離回身把門關上，屋裡只餘她們兩人。

慕白這才回過神來，五官都皺成了一坨：“你這又鬧的什麼妖？”

“嘻嘻。”

沈離卻一臉神秘地挑簾進了裡屋，在一人高的西洋水銀鏡前照了又照：“哎，到底是縣城裡的大戶人家，是比我們這些窮鄉僻壤的小地主要體面得多！你瞧這穿的用的，都是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兒！”

“呵，女人。”

慕白麵無表情地說：“你該不會是圖人家嫁衣好看就要做龍王妻吧？”

“誒？”

沈離滿臉驚訝地回頭瞧了他一眼：“你這看相算命的本事挺見長啊？居然被你猜中了喂。”

慕白扶額：“你這女人腦袋裡裝的都是些什麼啊……”

“多好看啊！這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喜服了！”

“所以哪怕穿上就得去死也可以嗎？！”慕白忍無可忍地吼道：“他們家壽衣也挺好看的你要不要也試試看啊！”

“嘁。”

沈離扁扁嘴，叉腰道：“你這臭男人懂個屁啊！知道‘好看死了’是什麼意思嗎？就像花開一瞬，轟轟烈烈的絢爛芳華；就像三途川邊的彼岸花，哪怕就是死亡瞬間的悽美……”

“行行行，等會再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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