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和你有著篆刻於基因密碼中的默契,多麼神奇。
雖然他和這個哥哥十六年來從未謀面……
不,怎麼會是從未謀面呢,出生以前他們就是相互陪伴的關係,出生時他們在產房裡先後發出第一聲啼哭,只是因為一些原因,不得不分開了這麼多年而已。
杭遠很想見到他的哥哥,明尼蘇達實驗的結論已經在他腦海裡深根柢固,他想象著在不同環境中長大的他們倆,還是擁有一樣的臉孔、一樣的性格、一樣的喜好,他們的見面一定像久別重逢一樣,沒有任何嫌隙,很快就能變成無話不談的好兄弟。
直到見到童樂心的前一秒,杭遠都是這樣期待的。
童樂心來到杭家那天,是個不折不扣的豔陽天,後來杭遠回憶起來,好像再也沒有哪個夏天像這樣深刻,日光把熱度斟得太滿,叫人想忘都忘不掉。
暑假剛好過去一半,杭遠剛預習完高二上學期的物理課本,司哲跟著幾個小混混玩改裝摩托車摔斷了腿,好日子走到了頭,打著石膏在家靜養,被他爸按著腦袋請了家教,杭遠也被叫了去。
杭遠心裡有事,坐在床邊漫不經心地轉著筆,看司哲趴在枕頭上抄他的數學卷子,偶爾指給他哪裡抄串行了。
屋裡的空調被司哲那個沒腦子的開到了17℃,杭遠卻還是覺得心裡悶得慌,轉筆的動作一頓,轉了個方向,捅了捅司哲的胳膊。
“跟你說個事。”
司哲:“說。”
“我有個雙胞胎哥哥。”
“哦,那不是挺好的嗎,”司哲光顧著低頭奮筆疾書,隨口應了一句,等他抄完填空題,突然意識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猛地抬起頭,“操,你剛才說啥?你是雙胞胎?”
杭遠又開始轉筆,這一次是為了掩飾焦慮,“我哥今天下午到,我……我有點緊張。”
司哲放下卷子,一骨碌坐起來,“不是,杭遠你涮我玩呢?”
“你確定不是你爸在外頭整了個私生子出來,欠下的風流債不得不還了,所以才跟你說,你有個流落在外的雙胞胎哥哥,以此騙取你的同情?”
“你電視劇看多了吧,”杭遠忍住想踹翻他的衝動,起身拿起桌上的雙肩包,“我走了,你慢慢抄。”
杭遠推著腳踏車,剛要走出別墅院子,就聽見司哲在後面喊他,這位身殘志堅的同學硬是單腿跳到了門口,正扒著門框,“哎杭遠,等見到了你哥,記得發張合照給我看看!”
“……好好養你的腿吧。”
十五分鐘的路程裡,杭遠頂著烈日,身上的黑色T恤吸透了陽光,被炙烤得發燙。
他在下坡時緊緊捏著閘,想騎得快一點,又有那麼一點猶豫的成分在,他在心裡預演了很多種和哥哥見面的場景,如果幸運的話,他們會一拍即合,如果糟糕的話,氣氛也許會很尷尬,他甚至很認真地考慮了,到時候是握手,還是直接給哥哥一個親密無間的擁抱,來抵消十六年未見的遺憾。
然而當他真的與那個理應和自己一樣的人面對面站在一起,握住了那隻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一點也不像十六歲男生的、過度蒼白細瘦的手,他才發現一切都和預演中的不一樣。
杭遠收起驚訝,儘量表現的開朗大方,笑著說:“你好,我是杭遠。”
迴應他的是一個細若蚊蚋的聲音,“我叫……童、童樂心。”
童樂心穿著一件印花殘缺不全的白T恤,衣角不久前剛被主人用手指絞緊過,皺巴巴的,淺藍色牛仔褲明顯大了一碼,褲管因此看起來很空,白色帆布鞋的邊角曬得發黃,側面有些開膠。
“哥,”杭遠緊張得手心冒汗,試探著說:“我可以這樣叫你吧?”
童樂心卻只是低著頭,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他的手緊緊貼著褲縫,像個罰站的小學生,杭遠也不敢再開口,默默反思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杭志行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半晌掐滅煙,對杭遠說:“帶他上樓換件衣服。”
杭遠帶著童樂心上了樓,從衣帽間裡找了一件和自己身上這件差不多的T恤,乍一看有點像情侶裝,遞給童樂心,“可能會有點大,不過在家裡穿寬鬆的會比較舒服,呃……”
他說到這裡突然卡殼了,一是因為覺得自己沒話找話的嫌疑很大,二是因為,他和童樂心捱得近了,才發現他只到自己的鼻樑,明明不該是這樣的,杭遠有些驚訝,不自覺向前邁了一步,想再看看童樂心的五官是否和他相像。
童樂心像是被他嚇到了,肩膀倏地縮了一下,頭也埋得更低。
杭遠意識到自己的無禮,懊惱地退回去。
接著,他領著童樂心去了一週前就為他準備好的臥室,“那個……哥,你換一下衣服吧,一會兒下樓吃晚飯。”
童樂心低頭盯著地板,小聲說:“謝謝。”
童樂心似乎沒有要回避的意思,杭遠還沒有離開,他便掀起衣服下襬,準備換下來,杭遠在門口轉身時隱約瞥見一截細窄的腰,慌忙錯開視線,幫童樂心關緊了房門。
從那天開始,杭遠的孿生哥哥住進了他隔壁的房間,並且擁有了一個和他相似的名字,杭童。
杭志行體諒童樂心剛失去母親,不願改掉母親給他取的名字,才勉強同意留下“童”這個字。
杭遠從未見過這位給了他和哥哥生命,並且養育了他哥哥的女士,他對哥哥的成長環境一無所知,但他至此為止還篤信於明尼蘇達實驗,認為他和哥哥不會背離學者們歸納出的平均值。
這時的杭遠還不知道,明尼蘇達實驗所得到的結果,在和他童樂心這裡,其實是一則悖論,而他要賠上無數個夏天去證明,在根本不存在正確答案的AB面中反覆自我折磨。
一種論斷看起來肯定錯了,但實際上卻是對的,看起來好像肯定是對的,但實際上卻錯了。
這是悖論的魅力所在。
杭遠愛上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孿生哥哥,兀自對抗著基因給的命運,卻又每時每刻都能感受到刺骨的牽痛,這痛是來自於解不開的基因密碼,來自於他和童樂心之間到死也無法停止的心電感應。
這時的杭遠也無法想象,後來的他會無數次做出和第一天截然相反的舉動——輕輕推開那扇門,從門縫裡偷窺他的月亮。
到底要多少扇窗,才能藏起那些月光。
第四章
正如司哲所猜測的,杭遠到公司就職後,很快進入了工作狂的角色。
白天高強度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