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先生來得很倉促。”伊登回頭打圓場。
就在那一瞬間,艾文反應過來絕對不能和這些同事獨處。扎克的行為他太熟悉了,以往校園裡那些往他作業本上吐口水的橄欖球員們都是這個德行。艾文無比厭惡。他趁扎克的手臂放鬆,一下子掙脫出來,對伊登說:“抱歉,教授,這真的太倉促了。事實上,我包裡的攝影器材都不太夠。我起碼需要補幾個便攜燈和一個三腳架。”
扎克痛罵起來,伊登焦慮道:“這…船長恐怕不會答應。”
艾文飛快答道:“我能不能帶上我的助理?他和我一起租房,可以直接從家裡把器材拿來。有他協助我的工作效率會快很多。”這是假話,諾克斯並沒有過多參與他的拍攝工作,他只是幫著整理器材和膠捲而已。不過艾文需要聯絡上他,他不想自己面對這些爛魚、破船、粗魯的獵戶。他四處掃視一圈,不遠處的臺階上去,隱隱可見艾文偶爾會經過的一個小廣場。於是他指了指那裡:“那裡有個電話亭,一個電話的事,我助理的動作很快。”他看了看伊登的臉色:“他直接受僱於我,費用我出。我的包還在您這裡,教授。而且很近,你們都能看得見。”
風仍然在颳著,但是天空還是晴的,並沒有沉悶的烏雲和水霧。船長並沒有出來抗議,伊登就妥協了:“要儘快,艾文先生。我們過來的時候就遇見了一次暴雨,海上的天氣,實在不敢揣測。”
為了表現誠意,艾文轉身飛快地跑過去。他應該穿條牛仔褲的,現在的西裝褲在他的動作下綁著他的大腿,讓他邁不開步子。
那個小廣場已經很荒涼了。艾文跑到那裡時,才發現電話亭已經鏽蝕成了一個文物。橙紅色的漆皮剝落,露出焦黃的鐵鏽,亭子上還沾著灰白的鳥糞和黴斑,而聽筒掛在電話機下,在風裡打轉。艾文不抱希望地把話筒舉到耳邊,除了沙沙的雜音什麼都聽不到。
況且,艾文連電話卡都沒帶,他們公寓的座機也很久沒有繳費,在諾克斯變成無固定形態的一團時還被海水反覆泡過幾次,現在怎麼想都應該不能用了。但是諾克斯說過,只要艾文想,隨時可以呼喚他。
諾克斯在艾文面前從不說謊。
就是現在。艾文想,讓我聽到他的聲音。那個紅臉膛的扎克實在讓艾文不舒服,連帶著他想起了一些實在不愉快的事。那些橄欖球員,或者足球部的人,總之是肌肉和陰莖長在腦子裡的那群人,把他的額角磕在課桌上,把他的飯盒摔在他臉上。
艾文站在風裡,站在那個滿是雜草的廣場中央,拿著個報廢的聽筒。 他又冷又有點難過,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就像又回到了狼狽的少年時期,但還是對話筒小聲說:“諾克斯。”
“我在。”
真的有聲音從聽筒裡傳來,清晰得就像在身邊。艾文嚇了一跳,聽筒脫手砸在電話亭的案板上。他手忙腳亂地拾起來:“你、你是怎麼…”然後他想起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又說:“有個外地的教授想僱我和他一起去考察,船快開了,我,我不想一個人去…諾克斯,你能來嗎?”
聽筒裡大約安靜了一次呼吸的時間,然後艾文聽見諾克斯說:“好。”
這次聲音不是從聽筒裡傳來,而是從身後,艾文猛地轉身,諾克斯就站在他面前,還穿著那件黑夾克,褲子和靴子則穿的是艾文最喜歡的那套。
艾文嗚地一聲撲進諾克斯懷裡。諾克斯就像一片毒覃,迅速佔領艾文領地的每個角落,但同時也把其他那些毒草全部擠了出去。這一天發生的事,什麼牧師、掛墜、像魚的實習生還有粗俗的保鏢之類的不愉快全都消散了,艾文第一反應竟然是掏出那張支票給諾克斯看:“薪水挺高的,我們能買很多魚。”他完全忘了一開始換鏡頭的打算。
諾克斯親親他的臉:“嗯。”
艾文在他懷裡仔細看那張支票,過了幾秒忽然抬頭:“啊!我本來想讓你帶三腳架的,還有衣服…我們大約要去一個月呢。”
諾克斯說:“我帶了。”他一邊說,艾文感到他摟著自己腰的手往下墜了一下,低頭看時就發現諾克斯手裡多了一個鼓鼓囊囊的旅行包。
“三腳架,補光燈,摺疊反光板,備用膠捲,還有衣服毛巾牙刷。”諾克斯拉開旅行包給艾文看。“天氣有點涼,你應該多穿一些。”
衣服全被器材壓在底下,艾文沒拽出來。諾克斯脫下夾克給艾文披上,和他一起往海邊走。艾文低頭卷夾克的袖子,忍不住想起前兩天穿著這件衣服被諾克斯按在巷子裡操的情形,動作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繼續。
諾克斯的T恤貼在他的肌肉上,艾文側臉就能看見他結實的手臂。但這個距離下伊登教授已經看見他們,正遠遠地揮手,諾克斯就沒有摟艾文的肩膀。他們保持著攝影師和助理該有的距離來到船邊,簡短地招呼了一下。諾克斯像個稱職的助理那樣從伊登手裡接過攝影包,先一步登上了老舊的船。
扎克把獵槍背在身後,用一種惡意玩味的眼神掃視著艾文和諾克斯。他的目光在艾文披著的那件不合身的夾克上面掠過:“你的助理,”他拖長聲音。“或者是室友,還挺利索的。”
艾文冷冷地說:“諾克斯一向很專業。”
伊登走在艾文前面,他向船長室走去,回頭和艾文說:“房間狀況比較一般,我們只提前收出了三間,恐怕…”
艾文說:“沒關係,我和助理可以擠一擠。”
伊登嘆了口氣,拍拍艾文:“回去之後我會給你漲一些薪水的,清晰的照片對後續研究的幫助很大。”然後他禮貌地點點頭,走進船長室了。扎克從後面走過來,重重撞了艾文一下。
“抱歉,沒看見。”他毫無誠意地說。
艾文冷淡地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幾秒,不感興趣地走到自己和諾克斯的房間。諾克斯加入後,這趟行程的性質已經從不愉快的出差變成了住宿條件不怎麼樣的自駕遊。他的心情還算輕鬆,甚至糟糕的船艙環境也沒有破壞這種情緒。
他們的住處是臨時收出來的船員宿舍,黑洞洞的,鐵皮門的鉸鏈發出刺耳的摩擦。空氣裡是沉悶的黴味和老鼠的臭味,房間裡的地板也爛了一半,滿是坑窪的蛀眼,牆上甚至沒有刷漆,直接裸露著粗糙的水泥。靠牆邊擺著一架歪斜的上下鋪,往裡走是爛木門隔出的衛生間和洗浴室,瓷磚上都是黃褐色的水垢。
床墊潮呼呼的,諾克斯把上鋪的床墊拽下來放下鋪上,又翻出一條幹燥的浴巾鋪著,讓艾文坐在上面,自己半蹲在艾文膝蓋前,從地上的包裡拿出一個罐頭:“晚飯估計很難吃,你先吃點這個。”
光線很暗,所有的東西都淹沒在陰影裡,包括諾克斯的面容。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