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荼毫不理睬,抓住她的手指,一五一十地打完,而後才說:“李夕月,你記住,在御前侍奉,謹慎第一,自律第二,不驕狂,不自大,不恃寵。”
李夕月生生被打哭了,今日既有見父母的極喜,又有擔驚受怕、捱打捱罵的極悲,她啜泣著:“姑姑,我知道了,我記住了。”
白荼說:“別動。”
去抽屜裡找藥。
也不是多大的錯,挨這麼重的打,李夕月一開始是委屈的,心裡也有些怪姑姑狠心。但是,當她看見白荼一邊小心地給她雙手上藥,一邊淚珠連串地滾落下來時,她心裡又沒了惱恨,只說:“姑姑,你別難過,我以後會小心的,你的話我都記住了。”
白荼吹了吹她的掌心,藥油散發出濃烈的氣味,李夕月覺得先是灼熱,後來慢慢有些清涼感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白荼第二次說這句話,停頓了好久才又說,“夕月,我們都要小心,都要扛過去。”
“姑姑……”李夕月不免驚疑,“有……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白荼聲音極低:“扇套裡是萬歲爺的密詔,訊息遞出去,一大班子人要靜靜地等待時機。其他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這樣的事,‘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任一環節出了岔子,我們是首當其衝的人,躲都躲不掉。當年……”
她似乎在認真考慮該不該說,但最後把聲音壓到幾乎聽不見:“當年聖母皇太后有個侍女,叫做驪珠,就是死在不夠謹慎上。”
“啊?”
白荼長嘆了一聲:“驪珠大萬歲爺三歲,小我兩歲。當年我們一起伺候還是和妃的聖母皇太后,還是阿哥的萬歲爺有時候進永和宮拜見母親,驪珠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反正讓萬歲爺對她多加註目起來。十多歲的孩子懂什麼,一個漂亮姐姐常和他說些貼心話,把好東西留給他,給他做襪子做鞋,一來二去的當然覺得這是朵解語花兒了。”
“聖母皇太后那時候想問題也簡單,覺得阿哥天天粘著一個宮女,將來把這個宮女指婚給他做側室、做格格就好了,又不是什麼大事。驪珠又漂亮,又嘴甜,即便大幾歲也是會照顧人,家裡父兄都是步軍統領衙門的護軍,不算虧了爺們。”
“哪曉得!”她搖了搖頭,“萬歲爺登基後,聖母皇太后和咱們那位嫡太后提了收房這個茬兒,母后皇太后不僅沒同意,還大大地發了一通火,道是皇帝才十三歲,早早收了人在屋子裡就不怕傷了身子?當時我們也覺得是這個理。沒想到太后的真意還是不能有人在皇后前面。”
“萬歲爺肯定得有三宮六院的,太后這麼做不是小氣了點?”李夕月問。
白荼搖搖頭:“你曉得的,太后的侄女長得不怎麼樣,要是前面先有位漂亮的寵妃擺著,將來皇后和麗妃還往哪兒擱?只是我們那時候還以為驪珠就是等幾年,等萬歲爺大婚後再收,都羨慕得不行,哪曉得那時候已經註定了她不離開紫禁城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李夕月咋舌,而後想到皇帝現在對她的那種“意思”,那豈不是意味著她李夕月也有可能重蹈驪珠的覆轍?
“當然,天要滅人,也得人先作死。”白荼又說,“驪珠名利心重,也是害死自己的緣由。萬歲爺小時候因為自己的母家單薄,是有些自卑的,有話不愛對其他人講,唯只把驪珠當個知心人。驪珠呢,偏用利用這點,把萬歲爺牢牢地掌控在手掌心裡。你想想,別人心裡是什麼滋味?”
這個“別人”肯定不是一般的宮人,想必就是皇后、麗妃,甚或太后了。驪珠那時候也就是十幾歲的少女,自以為有點小花樣抓住了皇帝的心就什麼都不缺了,哪曉得那時候的皇帝也是毫無權柄的小傀儡,她當然是自己找了一條不歸路。
李夕月聽得還是有點怕:“我還是少兜攬他,平平安安混到出宮吧。”
白荼說:“此一時,彼一時,你不是驪珠,萬歲爺也不是當年那個小娃娃了。他有他的雄心。”
她似乎是在說服李夕月,更似在說服自己:“我們都幫他,哪怕只是出一點點力,也能讓他更有信心,更有實力去爭取他自己的東西、他想要的東西。但如果都作壁上觀,都不幫他,他那麼寂寞孤獨,不知道還能不能一直往遠處走?”
遠處或有光,或許是長久的黑暗。
他要執一柄火炬,從腳下照到心靈,孤獨去走漫漫的長路。
白荼看看李夕月,小姑娘的表情矛盾糾結,但似乎更多是被她的話打動了。
白荼說:“可以放心的是,萬歲爺的養心殿都是他甄別、清理過的,但是出了養心殿,彼此都要守著禮,他若是兇你,你也別往心裡去,都是在護著你。咱們既然跟了萬歲爺,就實實在在地跟著,他是個聰明人,從前吃了一塹,更長了智性,不會再栽倒第二回。”
白荼最後又吹了吹李夕月的掌心,又抹去她臉頰上的淚痕:“好姑娘,別怕吃這些苦頭,記住我的話。”
她起身,把衣服撣平,向外看了看,正好聽見李貴在說:“怎麼回事?萬歲爺叫茶呢!”
白荼朗聲說:“我來。”
西暖閣一撥大臣已經退下了,昝寧移到東暖閣,換了家常的衣裳。頭腦裡事多,皺著眉捧著一本書獨自想心事。聽見門簾響,他不由嗔怪道:“怎麼這次等了這麼久?”
“是,奴才來晚了。”
等聽聲音是白荼,昝寧有點小尷尬:“哦,朕以為是李夕月呢。她人呢?”
白荼很鎮定地說:“她一時來不了呢,只能奴才來伺候了。”
昝寧見她嫻熟地把茶碗擺在自己手邊,捧起喝了一口,還是忍不住問:“她怎麼了?又犯小脾氣了?”
白荼說:“沒。剛剛被奴才打了一頓。”
昝寧立刻心裡抽抽了一下,他剛剛氣成那樣都沒捨得打李夕月呢!
“打她幹什麼呀?”他皺眉責備道,“因為她先一直在哭?”
白荼搖搖頭。
昝寧又問:“因為她會見家人時見了她那個青梅竹馬的鄰居?”
說完覺得不該說,但話已經出口,也收不回來了。
白荼本不知道這事,這會兒反而冷冷地說:“若早知道有這件事,奴才還該多打她十尺。”
“幹嘛呀!”
白荼說:“萬歲爺喜歡她,奴才原是為她高興的。但這樣重要的時機,萬歲爺被她惹得心焦煩亂,叫起只叫了一撥就中斷了,她還不該打?”
這是譎諫了。昝寧覺得好沒意思,“嗐”了一聲又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揭過去就揭過去了。李夕月在宮裡得八年呢,朕為這事折騰有什麼意思?將來……”
將來讓她比較比較,到底誰待她更好。
白荼說:“萬歲爺,奴才有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