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意小書吏送客。梁貞蓮卻不讓送,藉口小書吏手裡捧著禮盒不方便,帶著侍女款款離去,全程沒回頭看一眼。
小書吏莫名其妙,躑躅半天,只好把禮盒捧到崔雲棲面前:“這東西……”
“放著吧。”崔雲棲開都不想開,“別傻站著,卷宗送過去了嗎?”
小書吏才想起來手裡有卷卷宗,一點頭,拔腿往庫房跑。
四下無人,崔雲棲忽然回想起梁貞蓮最後的神情,他垂下眼簾,吐出的四個字猶如譏諷:“自尋死路。”
作者有話要說: 在鶴羽這裡當綠茶白蓮花是沒有出路的,因為他才是全系列第一的綠茶白蓮花(親媽的肯定.jpg
☆、心思
馬車停在大理寺外, 和正門隔著條街遙遙相望。大理寺司的是刑罰審判,從門口路過都嫌晦氣,因而偌大一條街也沒幾個行人, 只有梁貞蓮帶著侍女從容地過街。
臨到馬車邊上,四面聲音就更小, 今日帶出來的這侍女性子活泛,和梁貞蓮也最親近, 忍不住低聲提醒:“娘子,剛才那郎君,畢竟是殿下喜歡的, 您今日這麼去見他, 是不是……”
她瞄了眼梁貞蓮的臉色,猶豫半晌,“不太好”三個字在唇齒間糾糾纏纏, 就是沒能脫出口, 只化作一個往上揚的鼻音。
“有何不可?”梁貞蓮懂她的意思, 卻不看她,只隨手把滑到臉頰上的髮絲別回耳後,浮出個意味不明的笑,“我又說了什麼?無非是勸他要善待長公主而已。”
侍女張了張嘴, 想說什麼, 終究沒說出口, 只抿抿嘴唇:“娘子,奴婢扶您上去。”
梁貞蓮順勢伸手,剛讓侍女託上手肘,邊上忽然冒出一聲雜音,聽不真切, 像是男子怒極的呵斥,再接著是另一道聲音,沙啞低沉含混不清。兩個聲音混在一起,說了什麼全聽不清,只惹得人聽著心煩。
“……是乞丐呢。纏著路過的一位郎君,難怪那郎君生氣。”侍女嫌惡地看了一眼,轉過頭,“娘子趕緊上車,離那人遠些。”
梁貞蓮才不會扭頭看,怕髒了眼睛,奈何那被纏上的郎君跑得太快,那乞丐也不會看眼色,乍見郎君跑了,居然直衝著馬車過來。侍女再想出頭也來不及,眼睜睜看見那乞丐撲到梁貞蓮面前,一雙汙黑的手幾乎要拍在她裙襬上。
“娘子行行好,給些錢吧,夠買個胡餅就行。一個胡餅……若不是我那大理寺的侄兒不認人,我也不至於此……”那乞丐向著梁貞蓮伸手,指甲縫裡全是黑漆漆的汙泥,“一個胡餅,一個胡餅……”
“放肆!”眼見他越來越過分,侍女急了,“誰許你靠這麼近的?我家娘子……”
梁貞蓮卻抬手,示意侍女別動,從腰下摸出幾枚通寶,丟給那乞丐,低聲問他:“你說,大理寺的侄兒?是誰?”
“是啊,是啊,大理寺的賢侄,不認人的賢侄!”乞丐匆忙撿起幾枚通寶,小心翼翼地藏進懷裡,另一隻手還在原地亂摸,摸出的塵土濺在梁貞蓮裙上。
梁貞蓮嫌惡地皺眉,等了會兒,卻不見乞丐接著往下說,只看見他反覆摸著地面,像是要再從土裡摳出一枚通寶。
她心說晦氣,怕是遇上了個瘋子,正想扭頭,那乞丐又開口了。
“來時撒謊,去時撒謊,只把博陵崔氏當歌樓……哪裡都是歌樓,從我手裡搶樂伎,如今又不認人!”這回他哼哼唧唧,說的話比之前更顛三倒四,“虧那樂伎叫阿檀,阿檀,合該點在佛前!”
梁貞蓮渾身一凜,緩緩俯身:“你說,你有個侄兒在大理寺,姓崔?他還從你手裡搶過一個叫阿檀的樂伎?”
“是啊!”那乞丐抬頭,一張老態而疲憊的臉,半邊臉從額頭到頸下全是燒傷的痕跡,猙獰得像是壁畫上的惡鬼。他吸吸鼻涕,忽然嘻嘻地笑起來,“好笑,好笑!死在他手上的千千萬,他還改頭換面到大理寺!”
梁貞蓮看著那張醜陋不堪的臉,眉頭緊皺。
半晌,她和身旁的侍女說:“去,買些吃的來。我和……他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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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去了東市,再去了大理寺,不知是找誰。再出寺門,遇上個乞丐,梁娘子命侍女去買了吃的給那乞丐,隨後回去了。”垂珠把先前傳來的口信原原本本地複述給李殊檀,一板一眼,“沒了。”
“倒是善心。”李殊檀一猜就知道梁貞蓮去找的是誰,忍不住磨了磨犬齒,笑得頗有幾分譏誚,“非逼我對付她。”
前半句音量正常,後半句卻低沉,垂珠沒聽清,傻愣愣地問:“殿下說什麼?”
“沒什麼。讓人繼續盯著那邊,有什麼出格的事再報過來。過幾日我進宮一趟,去見我嫂嫂,你挑些合適的禮物,先替我準備著。”李殊檀一一交代,待馬車轉了個方向,她撩起車簾朝外一看,忽然抬高聲音,“停車!”
垂珠剛把她交代的事情記下,壓根攔不住李殊檀,只見她掀了車簾跳下馬車,不過小半刻又重新上車,兩套動作都乾脆利落,晃得垂珠一愣一愣的。
“……哎呀,殿下!”等馬車重新往前,她才反應過來要替李殊檀打理襦裙,輕輕拍去裙角沾到的灰,“您怎麼突然跑下去了?奴婢還以為怎麼了呢。”
“我去買這個了。”李殊檀笑笑,給垂珠看了眼握在手裡的東西,“喏。”
“……啊,蜜餞啊。”垂珠一眼就認出裹在油紙裡的是什麼,低聲抱怨,“殿下也真是的,蜜餞果子什麼的,府裡的小廚房也能做,用的料還放心,做什麼買外邊的?”
“你不懂,有些東西就是得在外邊買。”李殊檀又笑了一下,正巧車伕勒馬,馬車緩緩停下來,她擺擺手,“我自己下去,不必跟著了。”
垂珠應聲:“是。”
李殊檀握著蜜餞,掀開車簾下去,徑直入大理寺的門,一路往崔雲棲的書房走。她向來光明正大,和崔雲棲來往的次數不少,路上遇見的人都見怪不怪,熱情些的上前見個禮,不想惹麻煩的遠遠避開,倒是一路暢通無阻。
等到小書吏把她請進去,再上道地出去,順手給兩人虛虛地帶上了門,李殊檀才覺得有些尷尬。她確實和崔雲棲來往密切,但自從上回在平康坊撞見,說了一番亂七八糟的話,兩人各懷心思,這半個月來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每回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兀自尷尬了一會兒,李殊檀沒轍,往崔雲棲的書桌邊上挪了挪,殷勤地給他磨墨,權當自己是伺候筆墨的侍女。
崔雲棲只抬了抬眼簾,很快又垂回去,安然地整理卷宗,連個鼻音都不給她。
一個磨,一個寫,就這麼熬到崔雲棲合上卷宗。他信手把卷宗整理成一疊,手上調整著順序,開口漫不經心:“殿下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