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一個字沒提,心中可能是有些後怕的。他不是個大夫,治不了人。他也不是個聖人,瞧著別人病中難受,終究不能脫身而出,再如往日遙遙遠觀,彷彿這世間的事都與他無關一樣。
溫儀知道古爾真勢必是要拿元霄這件事,好換些什麼條件的。路雖瞧著是往平都趕,眼看離平都一日近過一日,古爾真卻淡定如老僧,竟然真能熬住,半句條件也不開。溫儀握著元霄的手,心中卻在尋思如何徹查太子中毒的事。既然有人能早早下了手,往後未必不會有第二回。
若是在平都溫府,要查一件事必然很簡單。他有無數的人手可用。
可如今是在路上,秦三和嚴瑾不在,暗衛也不在。溫儀暫時無人可使。
若元霄要承大統,皇后與一併妃嬪皇子必然是極大阻力的。但當今元帝身強體健,要換新帝畢竟還早,皇子之間不爭權奪勢,卻拿一個不入流的舊朝太子開刀。溫儀不禁開始衡量一件事,元霄這位太子,在當今陛下的心裡,究竟有多重的份量。
莫非很重?
重到其餘人冒著風險也要先下手為強?這不可能啊。就溫儀所知,元帝和景帝兩人,可不算什麼叔友侄恭,因年紀相近,自小就被拿來比較,最後還為同一個女人鬧翻了臉。元帝那時已是盛王,當時便翻臉說再不回來,很快就娶妻生子。倒是景帝,卻是隔了一年才成的親。就這種關係,元帝不摁死元霄就不錯了,還讓他當太子——
腦子有病吧。
溫儀可沒忘了,當初元霄尚在襁褓中時,新帝可沒手軟,確是想一槍挑了這個娃娃。要不是溫儀突然出現分散了元帝注意力,算是救了元霄一命,哪來這兔崽子成天氣他。
常懷之按古爾真寫的藥方配了藥後,請人熬成了小包,方便隨身攜帶。趙一是毒氣加身,又有風寒,兩劑藥下去,很快就見效了。臉色沒那麼紅,撥出的氣息也不燙人。
古爾真道:“他是因為風寒催發毒氣,毒氣又加重風寒,故而尋常的風寒藥灌進去也老是不見好。”而他的方子中先是祛毒,隨後是治風寒,一環解一環,就見效快了。
至於元霄,因為他表現實在與常人無異,若非古爾真火眼金睛,又深諳病理,一眼看出元霄有病在身,恐怕溫儀都要叫他瞞到不知什麼時候。所以這藥湯下去,好沒好實在看不出。問元霄,他總說好了,溫儀卻總是不放心。便叫古爾真把脈。
古爾真把過兩次後,不願再動手了。
“溫大人若是信我,不必把也信。若是不信,我把了也是不信。又何必費這周章。”
溫儀被他說的無言以對,元霄卻笑眯眯地,彷彿十分高興的模樣。
溫儀看著他:“你笑什麼。”
“我高興啊。”
“生病還高興?”
“你在乎我,我就很高興。”
“……”
溫儀不是個會說甜言蜜語的人,不管他和元霄在一起,是元霄先誤以為溫儀喜歡他,還是如今真的喜歡他。兩人相處中,總是元霄比較主動一些。但元霄也不介意,在他看來,溫儀就是個比較害羞又內斂的人,他只要懂溫儀的意思就行了。而溫儀雖然不說,但種種關心他的舉動,令元霄很受用。
想來當初他會逐漸沉迷於溫儀,也是因為對方下意識地呵護他吧。
不論初衷是為了什麼。
這是他們進平都前的最後一夜,依然是元霄與溫儀同住。半夜他要將手伸到溫儀領子中去,卻被握住抽了出來。元霄昂起頭,把腦袋放在溫儀肩上:“你不再教教我了?”
“……”溫儀閉著眼睛,“你在生病。”
“我很強壯。”
溫儀睜開眼:“那你以後就別有事瞞著我。”
“我也不知道啊。”
溫儀側過身看他:“你當真不知道?”
口氣中別說是疑問了,分明就是篤定。他認識的太子是什麼人,哪裡是那種單純無知的人。心狠起來,連自己都能黑,還不知道,跟他在這兒蒙呢。
這裡不像是宮中,宮中夜裡有明珠和燭火,燃至天明都是亮堂堂的。宮裡沒有黑夜,只有宮中人的心中是黑的,永不見天日。這兒屋裡很黑,連外頭的月亮也只能照在視窗,再延伸不進來了。可裡頭的人,心中明鏡。
元霄與溫儀側著身對著睡,他的一隻手還被溫儀握在手心之中。聽溫儀這樣問話,太子眨巴眨巴眼睛,拿腳去蹭他腿。“我只不過不想讓你為莫須有的猜測擔心。”
“那我問你,若今日瞞著你的是我呢?”
元霄想了想,誠實道:“拆了你的府邸。”
“……你可真雙標啊。”
“雙標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你寬以待己,嚴於律人。”
“哦。”
溫儀嘆了口氣,自從結識元霄後,他經常嘆氣,上幾十年嘆的氣都沒這兩三個月多。可能上天當真是公平的,一物降一物,想他之前總是給人虧吃,總算有人把虧還回來了。
“世界上有許多人,有的擦肩而過,有的一見鍾情,有的明明情深似海最後卻分道揚鑣。”溫儀覺得自己像個老父親,太子老師的職責盡到了床上。他問,“你知道為什麼嗎?”
元霄道:“第一種是因為他們不喜歡,第二種是喜歡,第三種是喜歡過。”
溫儀搖搖頭:“不是。”
不是?
人和人在一起,難道不就是喜歡和不喜歡的分別嗎?
元霄有些茫然。他看的話本中,都是這樣啊,還都一定要經歷十分艱苦的環境,歷經千辛萬險,才要在一起,有時他看得都覺得累,既然那麼辛苦,為什麼不能各自安好,非得在一起,弄得父母不樂意,自己什麼都失去。強求來的難道就是他們要的麼,倒不像他和溫儀,兩情相悅,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多好。
溫儀大約也是頭一回有耐心說這些。他無意識地鬆開手,比劃給元霄聽:“或許緣份是因為喜歡不喜歡而加深的,但是兩人若要走得長久,卻還要靠信任,理解,不是將喜歡兩個字掛在嘴邊就能生活下去。”這世界上的感情,並不單單隻有愛情。而真正能令兩個人不離不棄攜手白頭過個幾十年,這兩人之間,一定已經不止愛情。
元霄才活了十七年,頭一回春心萌動,就栽在溫儀身上。有些東西,他還並不懂。但是溫儀懂,他吃的鹽,比元霄吃的米飯還要多。溫儀喜歡一個人,就要想到往後很久的歲月。喜歡一個人是多麼容易的事,不過一眼就夠了。可往往後面要走的路,足以磨滅昔日情份。尋常人粗茶淡飯尚能生份,何況是是帝王君心。
溫儀把手剛放下,太子就很自覺地又把手擠進他的手心。
“……”
就算是黑夜中,元霄眼中仍有外頭月亮照進來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