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的,把江淮空叫回來,確實多少能牽制江淮嶺幾分,但畢竟治標不治本,權宜卻不是長久之計,喪禮過後,江淮嶺承大祭司印,之後他們兩相安好了一陣子。
周子融依然在東海的各方之間周旋,一邊收拾北疆之戰留下的爛攤子,一邊暗中按著江淮嵐給他的方子到處找所需之物。他之前許諾東笙,要給他送幾個可塑之才過去,正好就趁著這段時間的安穩,從北昭王門下的諸多門客中挑了幾個,還寫了推薦信。
這信一式兩份,一份直接上達天聽,另一份送到了東宮,而與這一份一起送到東宮,還有一盒周子融親手給東笙做的東海桂花蜜糖。
東笙對此的反應是,笑著罵了聲“真是閒得蛋疼”。
往生在一旁默默地看著,無由來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之後這推薦信由太子親自呈上,意思就是這些人是得了東宮保舉的,女皇一來不能當眾掃他的面子,二來也不願讓蔣家的人鑽了空子,於是便下了召,傳那三名北昭王府門客入京殿試。
周子融的眼光當然不會差,來京的三個留了兩個,一個進了御史臺,一個進了內閣。
只是嶽滄陽實在是個一點就著的炮仗,說話又橫又難聽,嫌棄新來的那小夥子年紀輕,基本上一天罵三頓,比他吃飯還準時。
好在周子融性子溫和,看上的人也脾氣好,天天被罵得狗血淋頭還黏嶽滄陽黏得跟牛皮糖一樣,嶽滄陽本身年紀也不大,更不是什麼鐵石心腸的人,日子久了也覺得這小子起碼是個難得的好學的料子,態度便漸漸軟化了些。
風平浪靜地過了一段時間,到了冬月,便是公主的笄禮,也是公主與西疆聶氏世子的完婚之禮。
公主大婚,女皇昭告天下,四方來賀,周子融正好趕在那之前把東海諸事的收尾給辦完了,就帶著賀禮乘船從無尤江入京。
華京這城風雲變幻,兩個月前才剛剛辦完先祭司的國喪,扯下的白綾還沒處理完,御織坊就又開始趕製紅綢和公主的嫁衣了。
一時間千乘萬乘都在華京城來往集散,各地貢品一車一車地往皇宮運,八處城門嚴加把關,入關的人馬車輛從早到晚都排成長龍,一個一個的檢驗放行。
三個月以前東海還一片蕭條,這會兒北疆大獲全勝,北邊沙安式微,華胥風頭正盛,於是公主大婚的金冊一出,大赦天下,四方皆來朝賀,內港外港的碼頭全都泊滿了,東海沿海十萬裡繁華長街,車水馬龍,又是一副紅塵萬丈的盛世之象。
尤其是無尤江入海口,市街巷裡,人不得顧,車不得旋。
闐城溢郭,旁流百廛。紅塵四合,煙雲相連。
阿爾丹倒是沒走水路,為了節省時間,直接從南疆新修的商道北上了,入關的時候還是羅耿親自去接待的。
西疆聶氏世子,也提前大半個月就啟程入京了。
冬月廿二,華京城玄武門到神武門一整條街上都是巡防營把守,提前兩天這路上就不準平民過道了,全城張燈結綵,樂府從早奏樂奏到晚。
當日吉時,駙馬入關,跨著一匹傳說是西域進貢的神駒,身後拉著整整十八車的聘禮,一路上前五百步放炮仗除晦,前一百步薰香,青煙繚繞,襯得那鮮衣怒馬的男子如天人一般。
周子融的觀禮席位正好和東笙挨著,只是這“挨著”,也是隔了五步之遙的“挨著”。
東笙拿望遠銅鏡望著神武門外意氣風發的聶氏世子,望了好一陣,才終於像是眼睛疼一般皺著眉把銅鏡放了下來,低低嘆了口氣,隨手撂在一邊,被坐在身旁的往生拿走,遞給了後面的隨侍。
東笙心情很差。
那聶氏世子今年已年近不惑之年了,比公主大了十幾歲,據說這門婚事還是蔣坤主動提出來的,這世子一聽,也一點不嫌公主年幼,當即就欣歡鼓舞地答應了。
聶家是什麼心思,東笙早在北疆的時候就領教過了,今後怕是要更不好過。
而公主,又何嘗不是無奈於斯。
東笙雖然和這個同母的妹妹沒相處過幾天,但他也知道,蔣坤的那些事都不是這個半瞎的小丫頭能左右得了的。再加上他每次一想起東漓身上還有幾分血脈與自己相同,便更是習慣性地對他這個妹妹心軟一些。
這還半大不小的年紀,就要嫁給一個比自己大十幾歲的人為人婦,什麼伉儷情深,舉案齊眉是指望不上了,以後的日子還不知道要怎麼過。
東笙嘆息一聲,闔了闔眸子。
周子融從入座開始,就一直不動聲色地側眸盯著東笙看,像是要把幾個月的份兒全都補回來。
東笙原本不想搭理他,佯裝看不見,垂著眸子十分手閒地用香鏟撥拉著香粉,人家香童剛才好不容易才刮平的香粉,被他沒幾下又弄得坑坑窪窪。
往生就比較倒黴了,他正好坐在東笙和周子融中間,周子融雖然面色平淡,但那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這邊,有種說不出的燙人。盯一會兒也就算了,怎奈何東笙始終不理他,他就一直盯著。
——顯然,這倆人都是故意的。
所謂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即便這目光不是打在往生身上,可卻根本沒法讓他視而不見,往生如坐針氈地忍了一陣,額角青筋一跳,終於忍不住了。
這一個裝傻,一個裝瞎的。
往生顧及周子融的面子,沒有直言,只滿臉嫌棄地低聲數落了東笙一句:“手癢啊?手癢伸屁股底下壓著,再扒拉人家待會兒還怎麼打篆?”
東笙手頭一頓,極度無語地橫了往生一眼,其實他知道往生這麼說是為了什麼,其實他自己也沒別的意思,就是現在心裡煩,分不出心神來,怕不小心遷怒於周子融而已。
他心累地嘆了口氣,只覺得自己還沒老就要滄桑了,無奈招來身後的隨侍,在那人耳邊說了些什麼,那人點了點頭,躬著身子小步朝周子融走了過去。
“啟稟王爺,小人代傳殿下的話。”
周子融這才總算是得逞一般心滿意足地饒過了東笙,把目光移向了眼前的隨侍,問道:“殿下說了什麼?”
“殿下說,桂花蜜糖很甜。”
周子融愣了一下,隨即立馬明白過來,嘴角無聲地盪出一絲笑意,道:“那便傳話與殿下說,這節氣正值桂花香甜可口,殿下心情不好的時候可多吃些,反正吃完了還有。”
那隨侍應了一聲,回去傳話了,東笙聽完側眸看了他一眼,面上仍舊沒什麼表情,也沒說什麼,悶了半晌,才又暗暗嘆了口氣,眉宇間蹙起的溝壑也柔和平緩了些。
過了一陣,周子融另一邊席位的人也來了。
阿爾丹帶著隨從走過來,一看見他倆便笑了起來,依然用那蹩腳的華胥瑾文道:“久違了,見過王爺,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