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這時,對面一片濃重的夜色之中,又出現了一道人影,那人穿破夜霧,朝著這邊大步走來,到了近前,將手中扣著的人推了過來,對著上官七郎道:“這個可是你的人?我來接內子,恰好遇見了,見他躲躲閃閃似是迷路,順便便將他帶來認主!”
那人撲倒在地,朝上官七郎不住地叩首,祈求饒命,正是方才被他派去通報訊息的手下。
上官七郎愣怔著,不敢發聲。
李玄度來了。
他沒有死,他竟來了這裡!
當菩珠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輪廓從夜色裡現身的那一刻,呆住了。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他到了近前,看清楚真的是他,她心中一陣狂喜,眼睛又一陣熱。
她含著淚看他朝著自己走來,停在她的面前,低聲道:“我先送你去蓬萊宮?”
他的語氣,似帶了幾分徵詢的意味。
她喉嚨哽咽,無法發聲,只能點頭,一串眼淚便隨了這點頭的動作從眼眶中跌落了下來。
李玄度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一隻手,牽了起來,帶著她經過沉默著的崔鉉面前之時,略作停步,道:“需我幫忙嗎?”
崔鉉眼皮跳動,雙目死死盯著對面臉色發白的上官七郎,咬牙道:“我自會處置!”
李玄度微微頷首,不再停留,帶著菩珠走了過去。
身後發出一陣□□和刀劍交錯的殺戮之聲。
路邊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青氈小馬車,葉霄作車伕,正在等著。
李玄度抱她上去,自己也跟著彎腰入內,坐進去閉上車門。
馬車穿過一片空地之後,遠離那條早已被戒嚴的主道,上了野徑,朝著京都的方向疾馳而去。
車廂的角落上懸著一盞昏黃的馬燈,車廂籠了一片黯淡的燈火之色。耳邊只有外面車輪碾過路面發出的軲轆之聲,顯得這個小小的空間分外靜謐。
菩珠的心漸漸地定了下來,忽聽耳邊響起李玄度低沉的聲音:“此番又叫你受驚。真的怪我,確實太過無能了。莫說別的,連保護好你,都是空話。”
菩珠抬眼,見他低頭望著自己,眉宇似帶一縷鬱結的愧色,立刻抹去臉上殘留的淚痕,搖了搖頭,問道:“崔鉉說皇帝欲在皇陵將你除去,是真的嗎?”
李玄度唔了一聲,神色平淡,好似這些於他而言,早已司空見慣。
“他卻忘了,我在那裡守過三年,那些人慾引我上道,我便有所覺察了。要下手,也不該挑那種地方。我處置完畢,出來便獲悉半道出了這等大事,想到你或許用的到我,便趕了過來。端王妃說你被一個黑皮少年叫走,我便找了過來……”
車廂實是窄小,他坐著,和她稍隔著些空隙,肩便斜倚在車廂的壁上,安靜下來後,在昏暗的燈火色下,神情看起來略顯疲態。
“李承煜是皇帝了,此事應成定局。他如此快便著人去接你……”
他微微歪著身子,眼睛看著她,停住了。
菩珠心中忽有些難過,面上卻不顯,垂眸道:“我更看好將來的你。”
李玄度起先彷彿一愣,隨即低聲笑,笑得肩膀都微微發抖,終於勉強停住,點著頭道:“姝姝,以我如今之情狀,說是喪家之犬亦不為過,往後境況,比起從前,只會愈發艱難。多謝你還如此看重我,真的,我很是感激。但願往後,我李玄度能不負你之期許……”
路是野徑,崎嶇不平,車輪忽碾過地面的一個土坑,馬車跳了一下,她身子一晃,朝前歪去。
李玄度伸手便扶住她,視線忽然凝定,落在了她的一隻手腕上。
上了馬車後,菩珠便刻意用衣袖遮擋自己那隻受傷的手腕,方才身子隨了馬車跳動,那傷口不小心從衣袖下露了出來,見他發現,急忙縮手,卻已遲了,被他捉住揭開衣袖,看著那道血跡還沒完全凝固住的血痕,抬起眼:“怎麼回事?被劍所劃?”
菩珠道:“方才起先為了自保,我拿了崔鉉的劍,卻是太笨,又慌里慌張,不小心竟劃破了這裡,也不怎麼疼……”
李玄度應是信了,眉頭微皺,撩開袍襟,從白絹衩衣的下襬上撕下一道,小心地替她纏在手腕上止血,裹好傷後,不似方才那樣歪靠在廂壁上,坐直了身體,柔聲道:“到落腳的地方還有些路,你若乏了,先靠我身上歇息。不用擔心,接下來應當暫時無事。”
菩珠心中流過一縷細細的暖流,點了點頭,歪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第 94 章
不知過了多久,身下顛簸了一下,眼睫隨之輕輕地翕顫,菩珠醒了過來。
馬車似乎還在崎嶇的路上前行著,車身微微晃動,不是很穩。耳邊模模糊糊,也依然是車輪轉動發出的軲轆之聲,還有……馬車棚頂傳來的落雨之聲。
暮春的京都野地之中,在她睡著的時候下起了夜雨。
菩珠也發現,她並非只是靠在李玄度的身上。她整個人都蜷在了他的懷中,臉貼著他的衣襟,而他的雙臂,正穩穩地託抱著她的身子。
她對這男子的身體其實早就不陌生了,或主動,或被動,她和他有過不止一次的帳幃之歡和肌膚之親。
可是好像還是頭一回,她這般睡在他的懷中。
他抱著她的姿勢,更令她生出了一種她也能被他無限包容和寵溺的錯覺。
明知是錯覺,心跳卻還是悄悄地加快了幾分,還有一絲淡淡的懊惱的心情。
他分明是說她若累,可以靠在他的身上。
肯定是她迷迷糊糊地趴進了他的懷裡,他也就只能這樣抱住她了。
眼皮子才輕輕地動了一下,她便急忙緊緊地又閉上眼睛,在他懷裡假睡著,繼續一動不動。
馬車繼續前行著,時不時地顛簸一下。
雨落在車頂之上,好似春蠶不停地吃著桑葉。
夜路長長,他一直這般靜靜地抱著她,始終沒有放開過,直到最後,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葉霄離開了一會兒,很快回來,說路邊那間屋舍的主人答應借宿。
“姝姝?”
耳邊響起他輕輕喚她的聲音。
菩珠睜開眼睛,對上了他低頭望著她的目光。
他說委屈她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