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身體上不用再忍受什麼痛苦……”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趙景行強橫地打斷她,“……給我一點時間,我無論用什麼手段什麼代價,都會逼著他給你解開情蠱!”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夏然無奈地笑了一聲。
“不是我不相信你,但是即使你能成功的話,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情蠱只要一動情就會發作,要我這麼長時間……”
要我這麼長時間不想你,忘記你,刻意地把你拋在腦後,遮掩和抹掉對你的感情,我怎麼做得到?又怎麼忍心做到?
萬一有一天,我真的麻木了,真的不會再想起你了呢?
切除痛覺,只不過是切掉幾條神經而已,總比切掉自己的一顆心來得好吧?
夏然因為心臟上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而並沒有說出口的下一半話,趙景行卻明明白白地聽了出來,霎時間全身都是猛然一震。
她寧願今後承擔巨大的風險,切除掉自己的痛覺,就是因為不願意忽略他和遺忘他。
當初她願意接受他的時候,就已經讓他欣喜若狂,而現在……她對自己的感情竟然也有這麼深了?
夏然沒法再跟趙景行多說,從他身上移開了目光,捂著胸口轉向林涵之:“林妹妹,準備一下,就在這羅生門山洞裡面動手術吧,越早解決越好。”
她緩緩轉過頭,目光居高臨下落到蕭無羨的身上,那種帶著厭惡的輕蔑和冷涼,彷彿在看著一條死蛇的屍體。
“至於你,已經沒有什麼活著的必要,可以隨你怎麼去死了。”
蕭無羨沒有回答她。他的面容上第一次沒有了那種陰柔美豔而又漫不經心的笑意,一雙瞳眸靜靜地看著她,一動不動,黑得沒有一絲一毫的光亮,彷彿幽冥中兩潭死寂寒冷的黑水,毫無生氣。
即便是夏然中了情蠱,一動情就要承受萬箭穿心的痛楚,然而哪怕她現在連看都不看趙景行一眼,卻比任何戀人之間如膠似漆纏綿悱惻的恩愛場面,來得更加令人震動。
而他……儘管他手上還捏著夏然的情蠱,卻已經再也沒有什麼能要挾到她的地方,她靠自己的辦法來解決情蠱,甚至不屑於再去逼他。他現在,真的就像是一件已經被證明是贗品的古董一樣,愛扔掉就扔掉,愛摔碎就摔碎,反正又沒有什麼價值。
趙景行撕裂他的手指的時候他毫無感覺,然而夏然此刻看著他的那種輕蔑冰冷的眼神,卻讓他整個人都被一種陌生而可怕的劇痛迎頭淹沒。
痛……真的是很痛。
從他十三歲的時候,煉製毒蠱毀掉了自己身上大部分的知覺起,他就再也沒有感受過這樣撕心裂肺的痛苦。這比任何慘烈的酷刑都要來得可怕,痛得他幾乎是肝腸寸斷,無法呼吸。
原來疼痛竟是這麼可怕的事情。他給夏然下情蠱的時候,她所承受的是不是也是這樣的疼痛?
那也怪不得她厭恨他。站在她身邊的那個男子,看見她疼的時候,露出的是比她更疼的神情,彷彿她的那些痛楚,都加倍地落在他身上一般。
大約……那才是真正深刻到了骨髓裡的愛吧。
可是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心疼。
人盡皆知,情蠱非一腔真心不能養出,他是真的對她動了情,但是那又如何,他一點也不知道怎麼去愛。
從很久以前,他就發現他是個情感有缺陷的人。他對任何事物任何人,都沒有真正的熱情和興趣,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重視。從來不會去關愛別人,別人對他的關愛,他也視若無睹。
老門主對他有著養育和師承之恩,三年前他回到羅生門的時候,發現老門主因為忌憚他的實力而起了殺心,儘管還沒有做出什麼舉動,但他立刻就先下手為強,弒師奪位,血洗門派,自己掌控了羅生門。楊敏二十年如一日追在他後面,為他付出了無數心思和情意,但他冷心冷情,毫無所動,甚至根本就沒有把她放在眼裡。
所以,當他真的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他到底該怎麼做?
他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做。他只知道他對她感興趣,喜歡看見她,喜歡聽她說話,喜歡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想把她留在自己的身邊,一直陪著自己。
於是他就這麼做了。從小到大,他所習慣的做法就是,無論想得到什麼,不擇手段也要得到。就是這麼狠決而又扭曲的心性,才能讓他擁有一身冠絕苗疆的暗蠱術,他一直覺得沒有什麼不對。
可是他現在才發現,他大錯特錯,他的所作所為是最惡劣的一種行徑,根本就不是真正愛一個人的方式。
他不明白這一點的時候,覺得只要強行留住她就是擁有了她;等到他終於明白過來,終於知道什麼是真心的表現,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
楊敏在臨死之前詛咒他,會因為愛上別人而如瘋如狂,因為求之不得而肝腸寸斷,他的一片真心被人無情相待,被人棄如敝履,被人狠狠碾進塵埃之中,成為一灘爛泥……
如今,她的詛咒真的應驗了,分毫不差。
所謂的天道輪迴,報應不爽,大約就是這麼可怕。夏然看他的目光,就跟他之前看著楊敏一樣無情,一樣鄙夷,一樣不屑一顧。
說到底,他和楊敏並沒有什麼區別,連用的手段也是跟她相同的性質,只不過比她更加高明狠辣罷了,事實上都是一樣的可嘆可悲。不,他甚至比楊敏還要不如,因為夏然有一個男人和她相愛相守,願意竭盡全力幫她擺脫他的控制。而楊敏給他下情蠱的時候,百華門來進攻羅生門的時候,他都是形單影隻的一個人。
是他活該。
驀地,他低聲笑了起來,那蒼白的笑容裡卻似染著無盡的慘烈血色,彷彿能讓人看到他的血肉在這種笑容之下,碎裂成一地觸目驚心的猩紅狼藉。
“你贏了。”
良久之後,他才停下了笑聲,望向夏然,聲音極輕極沙啞,猶如大火焚燒過後留下的黑色灰燼。
“不用切除痛覺神經,我解開你的情蠱。”
他輕輕閉上眼,在心臟的位置上,緩緩地升起一個赤紅如血的光點,顏色比之前楊敏的那一個鮮豔明亮得多。緊接著,夏然的心臟上也飛出一個赤紅光點,兩團紅光升到空中,飛快地撞在一起,並沒有發出明顯的聲響,卻碎成了無數猶如粉塵一樣的細屑。